雖然受傷調查官在意識到自己勸不動祈行夜之後,已經儘可能將自己所掌握的情報告訴給他,但實際上,調查官自己所知道的,也並不多。
調查官和搭檔前來時,汙染源的異變已經發生了。
最開始,沒有人在意專員未曾回報。
兩起汙染案忙碌的間隙,他們隻當專員因交集的工作而過分忙昏頭,也沒有想到汙染源會藏在距離江南區如此之遠的地方。
前來應門的溫柔母親,迷惑了調查官。
不會有人忍心對剛失去兒子的崩潰母親太過嚴苛,直到交談中,調查官逐漸發覺母親回答時的異常。
以及,沙發
黑色燙金的標誌,調查局的徽標。專員的物品。
卻不見專員。
調查官迅速反應,但依靠家庭做掩飾的汙染源巢穴,已經成型,想要全身而退,已是不可能。
猝不及防的襲擊之下,調查官受傷,開局不利。他們想要尋找專員,但是學生母親也屢屢阻撓,無論調查官如何向她解釋,母親都不願意放棄已經成為汙染源的兒子。因為當時母親尚未被汙染,因此也在調查官的保護範圍內,他們無奈,但也隻能隻躲無法反擊,束手束腳。
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儘力拖延汙染源成長的速度。
好在就在調查官真正失去意識之前,終於等來了祈行夜。即便受傷調查官依舊擔憂,但多少還是鬆了口氣。
“希望商長官看重的人,真的可以……”他神情複雜的看著牆壁,低聲喃喃。
祈行夜迅速將目標鎖定在了學生房間,從房間裏建立的巢穴,已經逐步在向外蔓延,就連房門外的牆壁角落裏,也依稀可見青灰色粘液,像是陰暗角落裏的灰塵。
他輕輕推開房門。
“吱嘎……”
入目所及,就是一片昏暗,像是太陽已經在此處永墜,再不見天日。
這裏曾經是被收拾得溫馨乾淨的兒童房,依舊能看得到牆壁上貼著的獎狀和榮譽,書桌上摞得高高的教材,甚至床上還放著幾件衣服,似乎主人隻是暫時有事離開,很快就會回來。
但是牆壁上,卻已經糾纏爬滿了青黑色血管,最角落處,一團黏膩黑色在湧動。
“噗通,噗通……”
像心臟。
祈行夜站在門口,就能感受到陰森冷氣撲麵而來,人體求生的本能在叫囂讓他逃跑,腎上腺素激升。
但是狂跳的心臟聲中,祈行夜隻覺得自己在逐步興奮。
麵對強敵時的興奮。
他毫不猶豫踏進房間。
帆布鞋踩中地麵粘液的瞬間,視野內的變化翻天覆地,瞬間正反顛倒,所有屬於人的痕跡都在疾速後退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陰冷潮濕,怪物的巢穴。
像粘液掛在蜘蛛網上,從頭頂墜下來的絲線阻擋了視野,每進一步,都窒息般的難受。
祈行夜猜測,這是因為空氣都已經被汙染,他的特殊體質,讓他在這片汙染中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後退無路,前方的昏暗中隱約傳來細微雜音輕響,四周凹凸不平的牆壁更像怪物的胃袋,在粘稠聲音中緩緩起伏。
有東西躲在“牆壁”後埋伏。
祈行夜握緊手中長鋸劃開那像是異化後堅硬的皮膚,粘液瞬間噴湧,他敏捷躲過,卻在看清順著粘液一起掉落下來的物體時,眼瞳緊縮。
……專員。
在學生家失去蹤跡的專員,身軀竟然沒有真的被汙染物融合,而是藏在了巢穴裏,還保持完整獨立。
專員雙目緊閉,渾身粘液,像是剛被生下來的嬰孩,整個人蜷縮成一團。
最關鍵的是,他還有呼吸!
祈行夜連忙上前嚐試喚醒。
而也正是在祈行夜蹲下身注意力轉移的瞬間,無數血管裹挾著粘液,從四麵八方向他衝去!
祈行夜耳邊聽風,迅速拎著專員轉身閃躲。但在需要保護一個完全無意識的成年人的情況,他逐漸顯得狼狽,束手束腳,無法自由發揮力量,必須要看顧著專員的安危。
“噗呲!”
巨響之下,粘液迸飛。
他愕然轉身,就看到在自己身後,有一道狼狽的黑色身影。
那人半個身軀都陷在粘液裏,手臂顫抖但依舊緊握武器,指向祈行夜背後。
一團在半空中糾纏的血管爆裂,軟軟癱下去,重新被地麵上的粘液吸收。
本想要偷襲祈行夜的怪物,喚醒了受傷嚴重的調查官,讓他掙紮著清醒。
“普通市民,請立刻遠離這裏避難。”
調查官聲音嘶啞虛弱,脖頸肩膀上血液汩汩流淌。他話說到一半,忽然皺了下眉:“你……我見過你,楓副官桌上有你的檔案。”
祈行夜大方的自我介紹,隨即將昏死的專員扛在肩上,敏捷的從滿地粘液中避讓開試圖抓住他的粘稠血管,跑向受傷嚴重的調查官。
“你怎麽進來了?沒人告訴過你嗎,這已經是汙染源的巢穴了。”
調查官目光不讚同:“你應該找個安全的地方呆著。”
祈行夜聳肩:“商南明可不是喜歡我這張臉才給我機會的,他要的又不是個花瓶,他是需要我解決問題的。”
他輕笑著敲了敲調查官肩膀的傷勢,對方頓時冷嘶一口氣,沒說得出來話。
“比起被保護,我更喜歡被你們當做同事,正常對待和信任。”
他笑眯眯,手中的動作卻半點不停,立刻撕了自己的衣服當臨時繃帶,幫調查官簡單處理了傷口。沒有醫藥,但最起碼不能妨礙動作。
畢竟,他需要對方把昏死的專員帶出去。
“你的搭檔已經送出去了,放心。”
祈行夜平靜道:“羅溟一定已經派增援過來了,按照這個距離算,最多一小時就能到。”
“你隻需要帶著專員撐一小時,到時候就安全了。”
調查官被祈行夜“托孤”般的語氣說得直皺眉:“什麽意思?”
但祈行夜已經站起身。
他環顧四周,快速觀察起巢穴哪裏有薄弱點。
汙染計數器在外部並沒有響,直到進入房間後才開始示警——巢穴不僅已經成型,並且已經脫離現實世界,獨立在外。
並且巢穴內部的空間,也已經遠遠大於學生房間。
整個巢穴外部的“皮”,看上去都像是由汙染源異化後的皮膚組成的,他們站在巢穴裏,像是在無花果內部,上下左右都是湧動的青灰色粘液,伺機偷襲。
即便沒有怪物,巢穴自身也並非好對付的存在。
“祈行夜。”
調查官忍不住又喊了一聲:“你如果有辦法離開,最好趁現在還有力氣就走,在這裏時間越長越有可能被汙染。不要管我。”
祈行夜卻已經被牆壁上凹凸不平的顆粒吸引。
“異化到這種程度,不完整的汙染源還剩下多少人類的特性?”
調查官下意識回答:“如果是完整的,那就已經沒有任何人類的部分了。但既然是不完整的……”
他愣了下,意識到什麽反問:“你是說,巢穴並不是完整汙染源的?”
他嚴肅起來:“那還會保留一小部分人體構造的特性。不過,很難說它還有人類思維。”
祈行夜勾唇:“夠了。”
調查官早就陷在了巢穴裏,因此沒有看到汙染源現在的模樣,但祈行夜卻看得清晰。
汙染源,已經開始吞噬生命。
吞噬的還是自己的父母。並且,不排除還有其他人已經被其吞噬。
商南明的提醒,一直都在他的腦海中盤旋。對汙染源的人性,他並未寄托希望。
但既然巢穴的外殼是人類皮膚異化而來,並且保留人體構造的特性,那就相當於它並非不可攻擊的。
比如,那些顆粒物。
很像是神經突觸。
祈行夜決定放手一試。
不等調查官反應,他已經拎起武器衝向旁邊的黏膩外殼,猛攻其中一點,就像他之前從汙染物“肚子”裏逃生。
整個巢穴劇烈動搖起來,像是大地震,憤怒的嘶吼聲像是從很遠處傳來,空洞而反複回響。
調查官踉蹌摔倒在粘液裏,祈行夜也左搖右晃站不穩,但他手中的攻擊,卻絲毫沒有停止。
甚至他像背後長眼了一樣,準確感知到身後衝向他的青灰色血管,頭也沒回的反手揮舞長鋸,粘液噴濺中,被切斷成無數段的血管紛紛掉落。
調查官雖然傷重難以移動,但也咬牙幫祈行夜擊退漏網之魚。兩人沒有更多交流的機會,卻配合默契,硬生生在怪物的巢穴中,開辟出了一塊安全地帶。
“哢嚓……”
很輕微的聲音。
但祈行夜沒有錯過。
他眼前的“皮膚”,已經開始有細小的裂縫出現,並緩緩蔓延。
“諾,這個你帶著。”
祈行夜將專員扔向調查官,對方愕然,手忙腳亂的接住。
“祈行夜,你……”
調查官的問話沒來得及說完,就見祈行夜後退數步,隨即深吸一口氣猛衝向壁壘,重重踹出一腳。
“哢嚓!”
原本的細小缺口,瞬間在重擊之下破碎,被轟出一個更大的洞口。
新鮮清冽的空氣湧進來,有光透露,照射在祈行夜身上。
他眯了眯眼眸,笑著回身看向調查官:“那就等下次再見了。”
調查官心臟顫了顫,意識到祈行夜想要做什麽,但力竭的他並沒有更多力氣製止祈行夜,隻能在被祈行夜架住肩膀拎起來時還不肯放棄的想要勸阻,試圖讓自己留下來,而將難得生還的機會讓給祈行夜。
卻被祈行夜笑眯眯拒絕:“你很清楚,現在我們兩個中,誰留下來更有利。你已經是強弩之末,再撐下去,也隻是死在巢穴裏,製止不了汙染源。”
“何不嚐試信任我?”
調查官看來時,祈行夜眨了眨眼,嬉笑依舊輕鬆:“商南明優選,值得信賴~”
調查官無語:“…………”
在這種時候還有精力開玩笑,看起來是很自信。
“但是……”
祈行夜沒有留給他更多猶豫的時間。
破損的口子已經在逐漸蠕動著向中間聚攏,分泌出更多的粘液,試圖修複漏洞。
它在關閉。
祈行夜深吸一口氣,隨即將手中調查官連同專員一起幾百斤掄圓,驟然發力砸向洞口。
腥臭的風在調查官耳邊呼嘯,陽光越來越近,身後的祈行夜連同昏暗巢穴卻遠得看不見。
“哢嚓!”
逐漸在自行修複的洞口被重量撞碎,碎片混雜著粘液迸飛。
調查官下意識蜷成安全姿勢,將昏死的專員保護在懷裏,自己用臂膀後背硬生生承擔下了所有外部傷害,碎片在他身上劃出無數道傷口,黑色製服破碎,血液飛濺。
他隻來得及睜眼回望向祈行夜一眼,最後的印象定格在對方笑嘻嘻揮手的模樣上,然後,整個人摔向地麵。
“砰!”
塵土飛濺,劇痛到難以言說。
調查官眼前一片空白。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世紀那樣漫長,他才終於回過神來,向四周看去。
他已經不在學生家裏了。
很奇怪,四周是昏暗走廊,他身下似乎還壓著什麽,伸手一摸,拽出半副骷髏骨架。
調查官心臟停了一瞬,隨即才意識到那隻是人體模型。
應該是在他摔下來時壓住的。
這是……
他遲疑環顧四周,逐漸恢複正常思考能力的大腦,才慢了幾拍反應過來,這似乎是鑒定中心?
“還有人了嗎?”
“都檢查過了,小樓所有的汙染物都被清理出去,傷員也送去治療。”
“那剛才什麽聲音!”
遠處隱約傳來交談聲,隨即是焦急奔跑的腳步聲。
快速趕來的調查官們一眼就看到走廊上的血人,先是錯愕,隨即趕忙上前。
“你怎麽在這?還這模樣……不對,你是去那學生的家裏了!”
就連受傷調查官自己,都沒有想到前一刻還在巢穴裏的自己,下一刻會被摔出十幾公裏遠,甚至還跨了城區。
他想起昏死的專員,連忙讓同事們先把專員送去治療,他則拚命撐住意識,將自己和祈行夜的情況快速向同事說明。
“巢穴外麵,是另外一個城區?”
幾個調查官麵麵相覷,隨即一拍大腿:“完了!”
“祈偵探的猜測是對的,汙染源確實是幾具屍體在爭搶!”
正如祈行夜在小樓失蹤,轉頭卻出現在另一個區的學生家居民樓一樣。
這是汙染物和汙染物之間,彼此都形成了不完整的巢穴,並且在爭搶試圖成為唯一的汙染源時,吞噬掉了對方的一部分,使得巢穴相連,無視時空進行跳躍。
而受傷的調查官能從巢穴回到小樓,隻說明一點:巢穴,在融合。
和汙染源李李相爭的汙染物,是在小樓開始異化的,也因此將小樓地下的空間視作自己的巢穴。
在祈行夜離開之後,調查官們隨即對小樓進行了全麵的清理,使得巢穴能為汙染物提供的力量在下降,但汙染物不死,巢穴就不會消失。
現在巢穴融合,也代表了“主人”的狀態。
恐怕汙染源李李,在吞噬前來爭奪的汙染物。
“祈偵探的情況怎麽樣?”聞訊趕來的安可連忙問。
受傷調查官卻搖了搖頭,愧疚道:“他把我和其他同事都送了出來,自己卻留在了巢穴裏。”
安可的表情沉重。
祈行夜仗著自己不會被汙染,將身上的所有裝備都給了出去,幫助其他受傷的調查官保住性命。但這樣計算下來,現在祈行夜身上,恐怕隻剩下一支阻斷劑。
這對任何一個調查官來說,都是不容樂觀的。
即便是祈行夜……
得到消息的羅溟,長久沉默後,才輕歎一聲,閉了閉眼:“我知道了。”
“祈行夜讓我相信他,他用行動做到了。”
羅溟頓了下,嚴肅道:“各部以祈行夜為中心,重新規劃行動,以祈行夜會突破巢穴重創汙染源為假定前提進行突擊。”
“他為我們爭取到的時間,絕對不允許浪費!”
無線電頻道內,一聲聲應答匯集到一處,震耳欲聾。
所有參與CD5111案件的調查官和專員,此時都聽到了同一個名字,為同一人的生命而與死神爭搶時間。
——祈行夜。
在送走傷員後,祈行夜終於能鬆口氣,不再束手束腳還要顧忌著同事的安危。
最好的莫過於,為同事轟開的口子,也讓他得以呼吸了些許新鮮空氣。
祈行夜感動得熱淚盈眶:空氣!我愛空氣!
不過壞處在於……
他徹底激怒了汙染源。
整個巢穴都發了狂,所有血管和粘液都向祈行夜猛衝而來,誓要將這個膽敢攻擊自己的人殺死在巢穴中。
即便是祈行夜,也無法在怪物的地盤上發揮自己的全部優勢,從最初的遊刃有餘,逐漸顯得有些吃力。
但他仍舊記得自己剛找到巢穴時,房間的模樣。模糊中,大腦向他提問:為什麽汙染源會保留房間,甚至連試卷書籍都沒有吞噬?
汙染物都擁有吞噬無生命體的能力,汙染源隻會在它之上,但它身處於此,卻將自己出生成長,熟悉了十幾年的房間,完好的保留了下來。
顯露出與汙染格格不入的溫柔。
祈行夜心中疑惑,生出一個大膽的猜測,並迅速確定了方位,然後向著印象中學生書桌的方向前行。
巢穴中黑暗,不辨日夜方向,但他還是硬生生憑著粘液中的幾片碎布料,成功找到了書桌的位置。
一大團黑色出現在祈行夜眼前。
噗通,噗通……一下下跳動。
就像心臟。
那一團黑色足有兩三米高,像是沿著房間牆角生長蔓延的植物。異化後的血管格外粗壯,甚至可以看清血液在其中流淌時的鼓動。
祈行夜仰頭看去,輕聲不知對誰問:“這就是你要的嗎?”
那個在考試成績之後跳河自殺的學生,在冰冷寂寞的停屍房孤零零躺了很久,沒有等來前來接他回家的母親。
卻在被汙染後,立刻回了家。
甚至就連巢穴,也是自己最熟悉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