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行夜從未想過竟然還能再見到他的委托人。
尤其是在這種情況下。
那些血線眨眼間已至身前,沒有更多時間留給祈行夜思考敘舊,他一身社交本領無用處,瞬間做出判斷,拎起晉南的手臂掉頭就跑。
但血線和祈行夜之前看到卻有很大不同,它不再單純隻是血管一樣的東西,更像有了自己的神智。
祈行夜一矮身避過的同時也按著晉南的頭往下壓,血線從兩人頭頂呼嘯而過,又轉頭衝他們撲過來。
“臥槽大哥!我為你的委托案拚命,你就這麽對我?!還能不能互相信任了?”
在與血線擦肩而過的瞬間,祈行夜看清了那血線的頭部,竟然還有一張臉——像被放大數倍的昆蟲,成千上萬隻複眼擁簇在一處,口器翕動,數排幾百條細細須子不斷擺動,似乎在獲取信息,校準方向。
那些血線,是活的。
另一種嗜血生物。像變異後的鐵線蟲。
晉南一抬頭,就正對上這樣一張臉,頓時頭皮發麻倒吸了一空冷氣:“臥槽!”
密恐犯了啊!
祈行夜卻來不及再多看,趕在無數血線重新定位他們之前,扯著晉南一路狂奔,快到晉南隻覺得“嗖!”一下,自己就變成了風箏,腳不沾地。
人在前麵飛,腦子還在後麵沒反應過來。
晉南:“???”
又想吐了——不行要憋住,不然吐出來全吹回自己身上!
祈行夜一秒都不敢停不敢回頭,這是一場避障馬拉鬆,不賭金牌賭生死。
他不了解調查局,但他相信商南明那樣的人物坐鎮,不可能發生汙染人的屍體自己跑了這種事。
委托人已經死得不能再死了,他分的很清楚。
他是要為委托人討要個真相,但不至於真假不分,看見個像的就傻乎乎上前。但,至於現在出現在這裏的到底是什麽東西……
祈行夜眼眸冷了下去。
他很快發現,來自於委托人的血線作用範圍有限,隨著遠離委托人而逐漸削弱,靈活度和敏捷度也逐步下降。
於是他變換了方式,在長街上無序奔跑,不斷變換方向和角度,逐漸甩開那些嗜血的血線怪物。
而客人也發現了這件事。
他疑惑的歪了歪頭,“哢嚓”一聲,脖頸頓時折斷,軟軟垂在胸前,他卻毫無所覺,依舊在向前走。
每走一步,都有清楚的骨骼斷裂聲傳來,脆弱得像是麵團捏的皮肉,根本支撐不起來一個人的行動和重量。
很快,客人骸骨支離,整張人皮像是敲破的鼓皮,飄蕩在風中。
但這並不妨礙他向祈行夜走去,血線在他身邊翻滾,代替他已經碎裂的腿骨,推著他在紅色河流中湧動。
祈行夜迅速鎖定了旁邊的高樓。
那正是客人和同事供職的寫字樓,也就是餘大吃掉自己孩子的地方。
他扯著人體風箏一鼓作氣穿過血河,長腿一邁三步並作兩步,直跨上高樓台階。
血線抽打拍擊在他腳邊,霎時間磚塊碎裂迸飛。
碎石劃過祈行夜臉龐,頓時一絲血痕出現。
祈行夜卻片刻未停,眼神堅定直衝進寫字樓大門。
空氣仿佛在波動。
一扇門內外,兩個世界。
“嘭!”的一聲,緊隨而來的血線擊打在樓門上,卻像摔在砧板刀鋒前,瞬間四分五裂。
“嘭!”、“嘭!”、“嘭!”……
無數血線接連在門前炸裂,爆開一朵朵血花。
就像撞上了一層無形的防護屏障。
祈行夜這時才終於有了喘息的時間,他喘著粗氣轉身,看向門外。
血河從街道上奔流,客人就立在門外的血河中,一雙青白血絲的眼球怨毒的死死瞪視著祈行夜,似乎想要撕碎他。
但那些血線,卻無一不繞過寫字樓,畏縮不敢上前。
“你出來,祈行夜。”
客人聲音嘶啞,如毒蛇吐信:“你躲起來算什麽,懦夫!”
祈行夜一口氣鬆下來,卻聳了聳肩,笑嘻嘻道:“開玩笑!誰出去誰傻子。”
他向門外勾了勾手指:“要不然你過來啊!”
客人不言不語,陰冷死寂的瞪著他。
祈行夜表示
無所謂:“你看唄,多看兩眼,以後就見不到我這麽優秀的偵探了。”
他在笑,但眼睛卻冷了下來。
客人不敢進來,也說明了他的判斷正確。
因為對方是假的,不是曾經在偵探社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死死抓住他,也把他拖進了汙染案的委托人。
而是餘大“創造”出來的。
那根本就是高濃度汙染粒子,捏造出來的另一個怪物。
正因為它來自於餘大,所以才會和餘大一樣,不敢進入寫字樓——人總是會下意識逃避痛苦,不願再看到令自己痛苦的東西觸景生情。
餘大在寫字樓殺死了自己的孩子,他不會想要故地重遊。
哪怕他可能已經被汙染得根本不記得這件事。
隻差一步。
如果他慢了一步,就真的會被血線扯進血河裏。
直到現在已經脫險,祈行夜的心臟依舊在砰砰直跳,渾身都是跑出來的熱汗。
他不知道被拖進那些汙染裏會是什麽下場,不過看客人的模樣,估計也好不到哪去。
祈行夜誠懇表示,不必要的人生體驗可以不來,真的。
他長舒一口氣,緩緩向後靠在牆壁上,拚命狂奔後手腳發軟。
然後他才想起來晉南。
一低頭,就見晉南生無可戀的癱在地上,一副靈魂已經從嘴巴裏飄出來的模樣。
祈行夜:“?”
“你還活著嗎?”
晉南:“…………托您的福,已經看見下輩子的曙光了。”
有的人暈車。
但晉南在遇到祈行夜之前從沒想過,他暈人。
問:被人當風箏在空中放是什麽體驗?
晉南:謝邀,想掐死新同事就是說。
“祈大偵探,您還記得我是個傷員嗎?不是說想要特殊待遇,就,您該不敢注意一點!一點!”
祈行夜假咳了一聲,望天望地望鞋子:“咳,下次一定。”
晉南顫巍巍從冰冷的大理石地麵爬起來,喘了兩口氣才哆嗦著找回自己手腳的控製權。
他熱淚盈眶:我愛大地母親!能踩在地麵上真是太幸福了!
等他終於回神向樓門外看去時,客人依舊陰冷的直直盯死大門,門外的台階下全部被血河淹沒。
透過其他方向的窗戶,也能看到血河在奔湧。
整棟寫字樓變成了鮮血中的孤島,汙染中唯一殘存之地。
但祈行夜知道,這並非長久之策。
就算汙染一時不敢踏足寫字樓,但那隻是因為餘大尚帶有人類的情感,對孩子仍舊抱有痛苦愧疚。一旦他的精神徹底崩潰,墮化成汙染源怪物,人的部分全然消失,那寫字樓對餘大來說也就不再特殊。
汙染也就沒有了避讓寫字樓的理由。
不過,能爭取到一時也是好的。
先活著,活著就有無限可能。
“哥們兒,走了。”
祈行夜一把拎起手軟腳軟的晉南,就轉身向寫字樓深處走,看都不再看門外的客人一眼:“你還記得那倒黴同事的具體工位在哪嗎?帶我去。”
晉南指著門外的客人還想問什麽,就被祈行夜扯走了。
晉南無神死魚眼。
他覺得再這麽來幾次,自己就要魂肉分離了。
之前祈行夜探查的時候,因為調查局封鎖,他並沒能親眼看到客人的公司和家庭內部,自然也對客人同事的近身情況不了解。
而因為同事是當場斃命,客人則逃竄了一段時間導致汙染擴散了出去,因此就算是調查局,都對客人更加關注一些。
在祈行夜從龐大資料堆裏揪出餘大之前,誰都沒料到,最不起眼的同事,竟然才是風暴旋渦中心的那個。
被餘大簡單複製過來的寫字樓,並不像真正的那個一樣配備周全,電梯就別想了。
祈行夜和晉南站在安全樓梯前,仰頭默默看向上方無儘頭的螺旋樓梯扶手,一時無言。
“……你剛剛說,他們公司在幾樓來著?”
晉南沉默,半晌擠出來:“43樓。”
“所以,我們要爬到43樓?”
祈行夜伸手顫抖指向
上方,看向晉南時都帶上哭腔了:“不是3樓,也不是4樓?”
晉南從沒像現在這一刻這麽討厭城市的高樓。
祈行夜無能狂怒打空氣拳:“開發商就沒考慮過萬一要在怪物包圍的情況下人工爬樓的情況嗎!我是超人嗎爬43樓!一百多米!”
晉南:“……建築規範裏沒有這種考量,謝謝。誰家蓋樓還要考慮奧特曼嗎?”
祈行夜:我恨高樓!
好在他很快就意識到,自己可以順著扶手蕩上去,假裝自己是人猿泰山。
雖然高度不變,最起碼可以少走不少樓梯。
而體力不足以支撐這種高難度動作的晉南:“……那你先上去吧,我隨後後後就來。”
晉南正是之前封鎖寫字樓的行動隊長,對委托人和同事的情況了如指掌,將需要注意的關鍵點一一囑咐了祈行夜。
本來祈行夜還有些擔心,會不會餘大複製過來的寫字樓過於粗製濫造,並沒有關於同事的細節。
直到他推開公司的大門。
撲麵而來的還原程度,甚至一時難辨真假。
工位上還沒有喝完的咖啡依舊在飄散熱氣,椅子上搭著的外套垂在地麵上,就連電腦屏幕界麵上的每一個字,綠植上每一個蟲點,都被還原了出來。
祈行夜身處其中,恍惚有種感覺自己並非在汙染巢穴裏,而是就站在出事當晚的現場,眼睜睜看著一切悲劇發生。
他很快意識到,這是因為餘大。
因為殺死孩子太痛,以致於餘大在逃避的同時,又不可抑止的將當時所有細節牢牢記住,哪怕是孩子手邊的一張紙,一杯水。
像個關愛孩子的好父親。
隻是……他也將自己的孩子活生生撕碎,意識渾噩的生吃了孩子的血肉。
祈行夜一時沉默了下來。
他緩緩上前,手指輕撫過無人的工位,甚至能想象出當晚的驚恐,以及同事認出父親的臉時,撕心裂肺的悲傷恐懼。
但偵探的職業操守讓他迅速壓製了感性,戴上手套開始乾活,搜查起工位上任何和餘大相關的東西。
既然汙染源的一線人性,導致它背離了調查官認知中的行為軌跡,那這一線人性,就是突破口。
祈行夜認為,如果能借此說服餘大,就能兵不刃血解決案件,也防止了汙染擴散影響更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