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忍俊不禁,笑著回道:[哪有人敢讓晏大總裁以這副模樣出院?離痊愈還有些時間呢,你再等等。]
楓映堂像是對幼兒園孩童,連語氣措辭都溫柔太多,哄著出院失敗的晏洺席開心。
要是讓往日那些被楓副官嚇得戰戰兢兢的調查官看到,怕是要大驚失色,大喊呔!哪來的奪舍。
但被困在醫院,讓工作狂魔晏洺席很不滿。
他感慨:[印象中,這是我從2歲有記憶以來,最懶怠的一段時間。]
楓映堂怔了下,又好笑又心疼:[剛被救回來的傷患,可以不用這麽拚命。也適當的休息下吧,晏先生。你已經對自己的人生和集團高度負責了,這不叫懶怠,叫正常人都會有的休息。]
晏洺席委屈向楓映堂列舉自己的待辦事項,全球子公司都在等他定奪決議,無數商業洽談需要他出麵主持,還有在大逃殺中被威脅的華府和國會議員們,也都需要他去安撫。
但他說再多,楓映堂也隻是笑眯眯點頭,嗯嗯哦哦,但就是不認同。
[晚上有想吃的嗎?沒有特別點菜,我就給你帶湯過去了。]
等順毛哄得差不多,楓映堂輕描淡寫轉移話題:[其他事情不重要,先吃飯。]
前一刻還在對著秘書散發冷氣的晏洺席,瞬間就被哄好了。
他隨手給楓映堂拍了張自拍,示意醫生和秘書都已經離開了。證明自己真的已經放棄闖出醫院。
而是乖乖等在這裏,等楓映堂來投喂。
坐在輪椅上的俊美青年即便麵色蒼白,卻也不掩威嚴,可眉宇間慣常的冷漠,此刻卻都被無奈又包容的笑意所取代。
仿佛是雪山之巔的月亮,主動走進了人間。
楓映堂看著照片時,眉眼間是自己都沒有發覺的溫軟笑意。他隨手將照片保存下來,隨即發過去一句“晚上等我”,就將終端放回製服口袋裏,轉身準備繼續工作。
卻冷不丁聽商南明說:“去吧。”
楓映堂怔了下:“誒?”
“不是和晏洺席約好了。”
商南明瞥了他一眼,平靜目光中是了然的透徹:“你可以走了。”
“商長官,我不是……”
“在我這想著晏洺席,也沒辦法工作。”
商南明叩了叩桌麵,淡淡道:“今天提前下班。”
楓映堂猶豫了一下,還是笑著向商南明道謝。
“咦?楓副官你今天走得好早。”
守門的明荔枝在樹蔭下迷迷糊糊醒來,眼睛都沒睜開,就先下意識望向腳步聲傳來的方向:“是要去醫院看晏先生嗎?”
“對。”
楓映堂笑著點點頭,順手揉了把小荔枝:“回來給你帶好吃的。”
見無事發生,明荔枝也重新安心閉上了眼,再次墜向夏日昳麗青翠的夢境。
狼犬在身邊拱了拱。他伸手拍了拍狼犬的腦袋,嘟囔著別鬨。
然後就在涼爽的風中,又一次睡過去。
藤椅輕輕搖晃。
看得門外苦苦排隊等候的人們羨慕到眼紅。
這個地處京城老城區的悠閒小院子,儼然成為了世界中心,並且真正做到了人人平等。
——不論你是什麽職位,都見不到商南明。
任何能出入偵探社的人,都會被門外眾人投以羨慕嫉妒目光。
而很多本來不甚關注調查局的人,也終於因為偵探社而意識到……調查局內王外聖的格局,已經成為曆史。
現在調查局的最高決策層中,還要加上一個祈行夜。
但祈行夜屏蔽掉了所有想找他的電話,一心撲在科研院,守著餘荼等人。
在實驗性的救治項目正式開始之前,明言問了一個令祈行夜在意的問題。
——你想要一個以人類身份死去的純粹夥伴,以英名和榮光紀念她。
還是要一個活著的“生命”?
於是當天,祈行夜就在暴雨的夜中,拜訪了陸晴舟家。
且不說陸晴舟在電閃雷鳴裏一睜眼,看到一道黑影立在自己床頭,差點把他嚇死在當場,更失眠至今。
陸晴舟確實有問必答,告知了祈行夜有關自己複活的部分細節。
其中最重要的點,就是:陸晴舟,不再是人。
而是被人為創造出的,汙染中的新物種。
保留理智和思考能力,依舊能夠正常行事,不像原始汙染物一樣隻憑借著吞噬本能殺戮。剔除掉汙染物所有缺點後,隻保留最關鍵、也是人類所沒有的優點。
強悍的體魄。
不再是血肉之軀的脆弱,割開皮膚,輕輕撞擊都會死亡。而是如汙染物一般強悍,擁有頑強的生命力。
死而複生的陸晴舟,就是人為改造下的汙染產物。
汙染科技賦予了他第二次生命,但也永久剝奪了他作為純種人類的資格。
祈行夜意識到,明言在詢問自己的,正是這樣一個決定。
——你依舊願意繼續餘荼等3隊成員的實驗嗎?
即便他們不再是人類。
如果是祈行夜自己,他會毫不猶豫的點頭。要!隻有最終的結果最重要,過程可以被忽略。
自幼失去父母的孩子沒有太多選擇的機會,祈行夜也養成了不在意表象的習慣。
但……這是他作為“監護人”,為餘荼和聶文做決定。
僅剩一口氣的餘荼,和屍體要用大量冰塊保持不腐的聶文,都躺在密閉的實驗艙裏,等待著祈行夜最後的決定。
決定他們的生死。
明言沒有咄咄逼人,而是平淡的讓祈行夜回去想清楚。而在這期間,他會繼續實驗,不會因為祈行夜決定的最終內容而停止。
他告訴祈行夜:不是餘荼,也會是其他人。科技的車輪一旦開始,就不會停下。銜尾蛇的死亡,隻是汙染科技世代真正的開端。
而陸晴舟,就是最好的證明。
祈行夜回去想了很久。
他回到京城大學的校園裏,望著湖水一坐就是一天,從早到晚,再從晚到早,聽著學生們的歡笑聲,看他們踏著光與風,意氣風發走出京城大學的校門。
秦偉偉差點以為祈行夜要跳湖,嚇了個半死。
衝過去緊緊抱住他之後,才被一頭霧水的祈行夜告知,自己隻是在思考。
秦偉偉:“…………”
然後毫不留情的揍了他一頓——讓你害我擔心,讓你害我擔心!你這臭小子。
祈行夜:嚶嚶嚶,我不是你最愛的狗子了嗎偉偉。
但秦偉偉卻留了下來,坐在他身邊,認真聽他說起了那些煩心事,說起餘荼的傷,聶文的死。
以及祈行夜的決定。
“老師,我的決定,最終會影響到她後續一切人生。那不僅僅是生命……如果我做錯了決定,沒有代替昏迷中的她做出正確的決定,無異於汙染她的榮光。”
祈行夜苦笑搖頭:“為我自己做決定很容易,但負責他人的人生,卻很難。”
汙染不可逆。
一旦明言的治療開始,就無法再停下,而被救治的餘荼,也會失去人類身份,成為人造的“汙染物”。
借由汙染的能量,使自己人類的身軀獲得新的力量。與此同時,也擁有更加強悍的身體素質,突破人類極限的力量和體術,難以被殺死的豐厚生命力,以及可以快速修複傷口的體質。
仿佛是漫畫中“超級英雄”的存在。
一切都很好。
但,那終究還是汙染物。
祈行夜無法確保在餘荼被成功救治後,是否會喜歡這一結果。
如果她無法接受……到那時,無法死亡的強悍體質,反而會成為他最深的噩夢。
秦偉偉看著自己這個學生許久,卻輕輕笑了。
“媽的,真嫉妒你要代替做決定的那個人!竟然還能讓你這樣重視。”
“行夜啊,你要知道,我們的一切猶豫,說到底都是因為重視。因為重視,所以無法接受糟糕的結果,所以反複猶豫,無法落棋。但是。”
秦偉偉笑著問他:“像你這樣的人,一旦重視誰,就會長久持續的關注和觀察。你難道從沒有聽她提起過死亡?”
人類對生死的觀念,與他們的思想真正同源,從生死的看法中,就能看出人最可能的做法。
被秦偉偉一提醒,祈行夜怔了下,隨即眼眸亮了起來。
提過!
結果導向者的餘荼,從不在意過程,隻問最終成功與否。為了給人類贏得一個未來,她可以犧牲任何人,哪怕對方無辜。
包括她自己在內,都不過是餘荼腦海中汙染這盤棋上的一顆棋子。
電車難題,對於餘荼永遠不是難題。
而汙染和人類之間的選擇……“我知道了!”
祈行夜激動起身,那雙丹鳳眼中重新注入了光亮,神情也不再迷茫,而是逐漸堅定。
他抱住秦偉偉瘋狂啊啊啊:“偉偉,愛死你了!”
秦偉偉嫌棄推拒:“滾!大夏天的抱什麽抱,你不熱我還熱呢。”
“快滾快滾,別在我眼前惹我生氣。”
他連連擺手,把祈行夜踹出京城大學。
卻又站在原地,看到祈行夜的背影消失在視野中時,輕輕笑了。
“臭崽子,非要提醒一句才能想明白。”
秦偉偉嘟囔著,唇邊的笑意卻止也止不住。
“我這樣的老師,是不是也挺帥的?”
他驕傲挺了挺胸膛,又在看到迎麵走來認識的教授時趕緊收回來,假咳一聲,背著手若無其事。
而祈行夜一離開京城大學,就立刻給明言打電話,同時迅速向科研院趕去。
他鄭重告訴明言,自己同意實驗繼續。
“請繼續推行汙染科技,救回餘荼和聶文。”
祈行夜聲音嚴肅而認真:“哪怕,他們不再是人類。”
“好。”
明言對祈行夜反複思考才得出的決定,卻並不意外,隻冷淡回應就掛了電話,繼續全神貫注給他手上的大白鼠注射藥劑。
活蹦亂跳的大白鼠,卻很快全身抽搐尖嘯,在痛苦的掙紮中全身融化,亂撞向四麵玻璃,最終麵目猙獰的倒下,化成一灘肉泥。
研究員麵露不忍別過眼。
明言卻隻是冷靜對錄音筆記錄:“汙染融合科技實驗項目,第三百二十六次實驗,失敗。實驗品體溫迅速升高並自溶解,引起器官衰敗繼發敗血症,DNA鏈斷裂,複製失效,導致最終死亡。”
“存活時間:五秒鍾。相比第三百二十五次實驗提高一秒鍾,改進建議:繼續考慮藥物配比。”
他按下錄音筆暫停鍵,漠然向研究員揚了揚下頷:“收集好數據,歸檔實驗,處理掉失敗實驗品。”
說罷,明言就將錄音筆收回白色實驗服的口袋中,轉身準備離開。
“院長。”
研究員猶豫了一下,還是問出口:“您怎麽能確定,祈行夜……真的會同意我們的實驗繼續。萬一這隻是障眼法呢?”
被祈行夜騙了太多次,研究員已經疑神疑鬼,草木皆兵。
況且他很清楚,他們現在正在進行的實驗,是常人難以接受的殘忍。
從人,到非人。
本來斬殺汙染物的調查官,卻又一天成為了汙染物……斬龍者,終成龍。
多諷刺。
研究員已經做好了這次實驗會被砍的準備,所以之前也一直沒太上心。
明言漠然瞥過他一眼:“祈行夜一定會繼續。”
“躺在那裏等待治療的,不是普通人,而是生命的防線。是刀。”
而刀本身由什麽材質鑄成,又有什麽區別?
被救下的人,會因為刀是鐵刀而非金刀,就不再感謝救命之恩嗎?
還是有資格斥責救了自己的刀?
“況且。”
明言推了推銀邊眼鏡,側首看向不遠處試管中祈行夜的血。
“他自己,不早就是了嗎?”
“被商南明……保護了十八年,而始終無人知曉的真相。”
鏡片折射耀眼燈光,擋住了明言眼中神色。
研究員愣了下,還想再看得清晰時,明言卻率先向旁邊守衛示意。
“摘掉他的工牌,帶他出去。”
指向的,就是提問的研究員。
研究員慌了神,在守衛結實臂膀間掙紮:“院長,院長這是怎麽了?我做了什麽,為什麽這麽對我!”
“你對科研,不忠貞。”
明言目光冰冷,居高臨下的審判:“隻因為實驗有可能中止,你就自以為是的搞小聰明,不專心在實驗反而想東想西,奔走鑽營。以為自己節省了時間精力很聰明,卻不知,你這樣的,才是科研裏的老鼠。”
“要像對你深愛之人的忠貞那樣,熱愛你的事業。如果做不到,那事業也會像愛人一樣對你失望,拋棄你。”
明言冷漠道:“你的名字,沒有資格寫在汙染科技上。”
研究員愣住了,萬萬沒想到竟是這樣的理由。
他麵紅耳赤的嘶吼,卻還是被守衛拖走。
“院長!這隻是工作,隻是一份掙錢糊口的工作啊,我有什麽錯,我隻是不夠熱愛它就沒資格嗎?院長!!”
在漸漸遠去的聲音中,巨大的穹頂實驗室重歸安靜。
其他研究員垂首不敢言語,隻是手上的動作越發加快,不敢有任何走神懈怠,唯恐自己也和被帶走的那人一個下場。
仿佛是殺雞儆猴的威懾手段。
但足夠有效。
所有實驗室內的研究員們,都不敢再有其他想法,一門心思投入實驗。
明言卻對周圍人怎麽想不在乎。
也並非旁人所猜測的立威,隻是他單純厭惡有人損壞他的實驗。
他轉身,依舊是冷漠專注的科學狂人。
在安靜的穹頂之下,明言再次打開錄音筆,向自己的實驗台走去。
“現在開始記錄,第三百二十七次實驗……”
…………
如明言所說,尼爾·漢克的筆記本,交給他才是最正確的選擇。
草稿紙摞得比人高,筆記本複印件被翻到卷邊,實驗台上淩亂散落著玻璃器皿和試劑,失敗的實驗文件封存了整整一個籃球場那麽大的空間。
明言從案卷中抬眸,終於露出了數月來第一個笑容。
“第一萬零一次實驗——”
“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