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行夜笑著指了指明鏡台身後。
通頂牆壁上懸掛著的,正是與此一模一樣的圖案。
“但是,我撿到它的地方有些奇特,不如明先生猜一猜是哪裏?”
祈行夜緩緩吐露出答案:“陸晴舟——秘密實驗室。”
化工廠地底的秘密實驗室裏,當陸晴舟啟動自毀程序後,祈行夜為救左秋鳴,翻遍了實驗室每一條縫隙。
然後,他就看到,在實驗室不起眼的角落中印刻著的,正是懸鏡集團獨有的標識。
那代表著:秘密實驗室,由懸鏡集團建造。
不止是地底的實驗室。
還有桃子鎮外圍,用作隔絕內外的邊界,讓融合項目實驗精準控製在小鎮之中,而不被外界所察覺的阻斷設備。
同樣來自於懸鏡集團的精工建造部門。
在離開陸晴舟,前往懸鏡集團這中間的時間裏,祈行夜讓自己的摯友幫忙查證,證明了在三年前,化工廠被買下後不久,懸鏡集團合作的銀行,確實有數筆大額資金流向桃子鎮所在的地區。
即便沒有確鑿的直接證據,但到目前為止,祈行夜所查證到的所有證據,都在間接卻整齊劃一的指向懸鏡集團。
——隻有懸鏡集團如此精湛先進的技術,可以支撐起汙染科技實驗室和設備的建造。
“我不相信巧合,明先生。”
祈行夜低聲道:“和出身名門的明家不同,我自由父母雙亡,唯一能保護我的,隻有我自己。如果天真的相信巧合和偶然這類借口,我早在數年前就應該曝屍街頭。”
“如果隻有一次,懸鏡集團參與到秘密實驗室的建造,是巧合。那麽兩次呢,三次四次呢?”
祈行夜嗤笑:“我很想為你辯解,明家大哥。就算我家小荔枝再畏懼你,你終究是他血緣相親的哥哥,也曾在他幼年時保護他,讓他能健康平安的成長。”
“但是明鏡台,我是偵探。偵探,是講求證據的。”
祈行夜平靜道:“目前我所經手的,不論國內外,幾乎所有秘密實驗室的建造,都由懸鏡集團承建。”
“所有銜尾蛇、乃至整個汙染相關的秘密實驗室,都與懸鏡集團相關,你的集團一而再的被提起。”
他俯身向前,冷聲問:“請問明先生——我要怎麽,才能說服自己無視你的嫌疑?”
“在無數人死亡,就連小荔枝也差點因為秘密實驗,而死在桃子鎮之後。”
聲音沉重,擲地有聲。
明鏡台垂眸,平靜注視著手掌中殘缺不全的標誌。
半晌,他卻忽然嗤笑一聲。
“我有能力,也願意為小荔枝提供最優渥的生活。隻要他想,他可以成為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公子,在我與明院長、明總的光環下,無憂無慮的生活。”
明鏡台眸光沉沉:“是明荔枝,自己拒絕了我,選擇你那個連工資都發不出來的簡陋偵探社。”
祈行夜:“………草。”
他憤憤擼袖子:“說事就說事,為什麽突然攻擊我?什麽叫簡陋,我那叫發展空間巨大!”
怎麽還帶攻擊人家偵探社的呢?一畢業就在京城買房子,他已經很棒了好嗎QAQ公司大有錢就了不起嗎!
——雖然是因為房子鬨鬼才撿了便宜。
……好吧,確實了不起。
明鏡台冷笑:“明荔枝已經成年了。他拒絕了我的保護,那就應該肩負著對自己生命的責任,不論死生,都是他自己的選擇。”
談論起明荔枝的生命,明鏡台表現得異乎尋常的漠然,不像是尋常兄弟之間的親密。
“成年人,要對自己的選擇負責。這是自由必須交換的代價。他想做明荔枝,明助理,而不是明小公子,那就早在做出選擇之前,就有自己將要遭遇什麽的覺悟。”
“即便是……死在汙染案件中。”
明鏡台眼中劃過一抹痛色。
極快。
但仍舊被祈行夜捕捉到。
他視線下滑,看到明鏡台緊握到關節泛白的拳頭。
“祈老板,你言語下的意思,是我想對那孩子不利?”
明鏡台冷哼:“明荔枝,是我養大的。如果我想要殺死他,在母親死亡後,他就應該隨母親一同離開了。”
明家。
最初起源並非如今眾人廣泛認為的明言。
而是明言的夫人,明懸鏡。
明懸鏡一手建立起的懸鏡集團,在她死亡後,交由明鏡台打理,並在段段時間內更上一層樓,飛躍到世界範圍內的領域所不能及的高度。
在懸鏡集團紮根的所有領域內,都流傳著這樣一句話:行業內隻有兩家公司,一家是懸鏡,一家是其他。
任何眼睛不瞎的甲方,都會選擇懸鏡。甚至到了如果不是懸鏡,會被人懷疑有內部的程度。
但在明氏神話下為人所忽略的,卻是明家兄弟早年間的艱難。
明懸鏡的死亡,太突然,以致於身後一應事務都沒來得及安排好。深愛夫人的明言無法接受她的死亡,一度崩潰幾次尋死,更加不會在意兩個尚且年幼的孩子。
隻有明鏡台……小少年咬牙拉扯著比自己更小的幼童,一口一口喂飯,一個字一個字教給弟弟。
他將剛學會走路的小荔枝護在身後,帶他一起,探索適應著這個自己也尚且陌生的世界。
沒有人比明鏡台更愛小荔枝。
當年汙染事件發生時,明懸鏡正抱著明荔枝出門在商場,正準備回家時,卻看到汙染物攻擊市民,一地血跡殘屍。
在死亡中掙紮一身狼狽的女人痛哭著,坐在血泊中伸手求助,所有過路車輛都隻是加速離開,唯有明懸鏡堅定的走向她,握住了她無助顫抖的手。
然後,在車裏的明荔枝,親眼目睹了母親的死亡。
很長一段時間,他都像是被嚇掉了魂魄般木楞,食水不進,沒有反應。
明鏡台為他操碎了心。
長兄為父。
這句話對於明家兄弟,並非虛言。
“我為那孩子付出了所有我能給的東西,包括就連我自己也不曾擁有的自由。”
明鏡台眉眼冰冷沉靜:“祈行夜,我生命中的任何一秒,都沒有想過要對明荔枝不利。即便我殺死自己,都不會傷害小荔枝。”
“你說我……害死他?”
明鏡台冷哼:“這是我無法接受的侮辱。”
“那實驗室呢?”
祈行夜立即追問:“明先生能以對小荔枝發誓的鄭重,也證明銜尾蛇一係列實驗室都與你無關嗎?”
明鏡台卻隻禮節性微笑,反問道:“祈老板知道,如今懸鏡集團的商業版圖,有多龐大嗎?”
他站起身,有關懸鏡集團的戰略部署,立刻被投影在牆壁上,徐徐向祈行夜展示。
成千上萬的項目,延伸到世界邊緣的版圖。
懸鏡集團的一切令人眼花繚亂,是常人不可想象的天文數字。
迄今為止,懸鏡集團在世界範圍內的雇員,已經超出百萬,單是一連串子公司的目錄,都足足有一公分之厚。想要理清各級公司、全資子公司、投資公司等等之間的關係,更是沒有一年半載別想梳理清楚。
“我掌控著的,是這樣的龐然大物。”
明鏡台居高臨下的看來,目光冰冷:“祈老板有沒有聽過一句話?當組織過於龐大,就不再是你掌控組織,而是組織吞沒你。”
與個人意誌無關。
與所有人的利益有關。
這輛輪船駛向何方,就連船長也不再能完全操控。一個命令下去,會牽扯到無數人的利益,有人想促成,有人想破壞。
“我無法看到每一個最微小角落裏發生的事,站在雲端的人,已經看不見地上的螞蟻。”
明鏡台聲線磁性冰冷:“祈老板,我隻能告訴你,你所經曆並損失慘重,令你憤怒前來找我對峙的那間秘密實驗室,是由懸鏡集團所屬的某個子公司建造。”
“但具體細節如何,為什麽沒有發現是銜尾蛇的實驗室,又為什麽沒有回報……我不知道。”
“如果這樣會令你好受一點的話。”
明鏡台揚了揚下頷:“我確實擔負失察之責。”
一時間,場麵冰冷僵硬,辦公室內的溫度降至冰點。
祈行夜沒有言語,隻冷著一雙眼平靜注視著明鏡台。
“那麽明先生。”
良久,他終於開口:“類似的秘密實驗室,還有多少?”
“懸鏡集團在你手中十年……建造起的秘密實驗室,究竟還有多少,又在哪裏?”
祈行夜眼不錯珠的注視著他,不放過任何輕微的情緒變化:“告訴我,我就相信你與汙染無關。”
從來果決乾脆處理敵人的祈行夜,難得因為明荔枝,而願意鬆口。
明鏡台卻微笑:“我不知道。”
祈行夜瞬間皺緊眉頭。
“你會記住你此生見過的每一隻螞蟻的姓名嗎?”
明鏡台神情坦蕩,仿佛沒有任何隱瞞祈行夜的事:“我記不住。”
“但是。”
他張開雙臂,示意整棟隸屬於懸鏡集團的高聳寫字樓,城市天際線在他身後飛躍落地窗,仿佛天空也落在他懷中。
“一如很多年之前,我向調查局所承諾的那樣,懸鏡集團,沒有任何需要隱瞞的事情,一切坦蕩,任由檢查。”
明鏡台勾唇:“隻要祈老板想,懸鏡集團從上到下所有資料,都可以向你開放。任何你認為有問題的賬目檔案,你可以隨意調查,我絕不會阻攔。”
“隻要你查得到。”
他揚了揚下頷,穿透無框眼鏡的視線平靜:“就是你的。”
沒有半點心虛。
祈行夜皺眉看他,卻也隻從他麵容上得到唯一結論:他並不畏懼。
明鏡台所說的,是真的。
經曆過無數次風雨顛簸,經受住了數不清部門的查驗,就算是最嚴苛的調查局審核,都安然無恙的通過,並與調查局形成了長達近二十年的夥伴關係……
懸鏡集團,早已經是連明鏡台自己也無法撼動的存在。
辦公室內陷入長久的死寂。
四目相對間,眼神交鋒如戰場血色,你來我往,互相試探攻擊,誰都不肯服輸。
等在辦公室外的秘書和武裝安保們忐忑不安,探頭張望,不知道忽然安靜下來的辦公室內,到底發生了什麽。
就連遠在調查局總部的羅溟,都皺眉疑惑,怎麽祈行夜去了懸鏡集團?怎麽他一直沒出來?
別是惹怒了那位著名愛荔枝狂魔,在懸鏡集團被殺了填水泥柱了吧?
就在此時,一聲終端嗡鳴聲忽然響起,打斷了辦公室內的對峙。
明鏡台垂眸,卻在點開終端的一瞬間神情大變。
祈行夜:“?”
趁著明鏡台沒注意的時候,他趕緊瘋狂眨眼,眼睛乾澀得快哭了。
但看到明鏡台的神色時,他還是覺得奇怪。
能讓明鏡台露出這種表情的……難不成是世界末日了?
就在祈行夜好奇時,他的終端也震了震。
是宴頹流發來的消息。
點開一看,正是在桃子鎮時的錄像。
晃動鏡頭下,驚恐的明荔枝受驚跳向雲翳清,整個人都掛在他身上,沒有間隙的親密不說。
還喊了一句響亮的——“哥哥!”
兩聲沒能完全重疊的“哥哥”在辦公室內回蕩。
祈行夜挑了挑眉,抬眸看向明鏡台,對方正好也看過來。
俊容陰沉如狂風暴雨下的海麵。
縱使宴頹流不在現場,也能猜出明鏡台的反應。
她看熱鬨不嫌事大的發給祈行夜:[明鏡台這輩子就沒聽過荔枝喊他哥哥,據說他的遺願清單上隻有一條,就是聽明荔枝喊他一聲哥哥。]
[你說,要是明鏡台發現,除了他之外,明荔枝在外麵到處喊哥哥,會是什麽反應?]
——你到底有幾個好哥哥.JPG
正在接受手術的宴頹流,還不忘叮囑祈行夜:[聽說你在懸鏡集團失蹤了?被灌水泥沉海底之前,先把明鏡台看到視頻的表情拍給我。]
醫療官忍無可忍:“傷患就有傷患的樣子,好好接受手術!哪有你這樣正開膛破肚呢,還有心情和別人聊八卦的?”
——3隊,醫療部永恒的噩夢。
宴頹流挑眉,漫不經心向醫療官比了個等待的手勢,最後發給祈行夜一句,然後才重新躺好在手術台上。
而辦公室裏,祈行夜爆發出一陣狂笑聲,毫不掩飾的嘲笑明鏡台。
“原來你被小荔枝嫌棄到這份上嗎?”
他驕傲叉腰:“小荔枝天天喊我老板祈哥的,哥哥長哥哥短,我都聽膩了。”
明鏡台:“…………”
祈行夜揚了揚下頷,得意道:“你把小荔枝教的很好,他很有禮貌,逢人就哥哥姐姐的喊,沒有不喜歡他的。所有人都把他當成親,弟,弟。”
幾個字還故意咬了重音。
他眨了眨眼,故作無辜問:“誒?小荔枝沒喊過你哥哥嗎?”
明鏡台:“…………”
“祈!行!夜!”
他咬牙切齒:“你故意的。”
祈行夜挑眉:“故意的又怎麽樣?小荔枝哥哥滿天下,不缺你一個。”
他嘿嘿一笑:“你就算等到死,也別想等到小荔枝一聲哥哥。”
——小荔枝在外麵到處認哥。
唯獨不認明鏡台。
明鏡台隻覺喉嚨腥甜,眼前都一陣陣發黑。
祈行夜揚頭哼了一聲,美滋滋轉身,打了勝仗般驕傲推門離開。
還不忘反複重播宴頹流發來的那段視頻。
一時間,明荔枝喊哥哥的聲音不間斷的回蕩在辦公室內。
門外秘書驚懼僵硬。
明鏡台深呼吸一口氣維持冷靜。
打給明荔枝,卻依舊聽到對麵怯生生喊“明先生”。
祈行夜嘲諷的大笑聲回蕩。
明鏡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