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驗室。
祈行夜拎著陸晴舟踏進地底實驗室,看他經過重重生物驗證,冷白燈光漸次亮起,照亮黑暗混亂的實驗室。
然後,祈行夜看到的,就是滿地狼藉和橫倒的屍體。
純白牆壁上迸濺的血液,座椅翻倒,研究員的屍體一具疊一具,有的已經開始腐爛,死不瞑目。
他緩緩睜大了眼眸。
陸晴舟卻毫不在意,邁開長腿跨過屍體,走向實驗室深處。
走了幾步,他才發現祈行夜沒有跟上來,轉身挑眉:“祈老板?控製實驗的中控室還要再往前走。你不打算救你的人了嗎?”
“我倒是無所謂。”
陸晴舟聳了聳肩,自顧自轉身向前,對周圍屍體視若無睹。
這裏像是發生過一場內訌,或是對生存資源的競爭。
研究員們自相殘殺,彼此爭奪,用上手邊所能找到的一切武器,哪怕是鋼筆,水杯,夾子……
平日再常見不過的物品,都在必要時化作了指向他人的武器,最後插.在屍體的致命處,心臟或是頭顱。
徒留後來者歎息。
“他們掌握著世界最頂尖的科技,卻連一口飯,一口水都沒有嗎?”
祈行夜蹙眉:“陸晴舟,你的應急機製到底是怎麽運作的?”
他看得出來,哪怕其中某些屍體沒有外傷,也最終皮包骨仿佛一具骷髏。
餓死,渴死,甚至窒息死亡。
陸晴舟勾了勾唇:“正如你所猜測的,祈老板。沒有我的命令,實驗室進入自循環,無法與外界溝通。”
“身處地下的實驗室無法自給自足,長時間得不到供應,自然會陷入生存資源枯竭中,最後為了一滴乾淨的水,也可以殺死同事。”
祈行夜垂在身側的手掌緊握成拳,大步流星走向陸晴舟,然後在陸晴舟驚愕的目光中,一拳揮了上去。
“砰!”的一聲,骨肉結實。
陸晴舟捂著鼻子踉蹌後退,血液順著指縫淌下來。
“他們不是你的人嗎,你就是這樣對待你的工具的?”
祈行夜聲音極冷:“連生存的權利都不給他們?”
陸晴舟無奈:“祈老板,就算我不這樣做,我身後的人也不會容許他們活下去。早晚而已,沒有區別。”
他一手捂著鼻子,甕聲甕氣的:“這個實驗室存在了三年之久,對第二世界的科技研究已經陷入了瓶頸,在我死亡前,對汙染科技的研究就已經停滯了。”
“除非有第二個愛因斯坦級別的人物出現,否則就算我拿回了第二世界的資料,對這些研究員們也如同天書。”
這個實驗室已經走入了自身的末路,就算沒有陸晴舟,它也會被當做失去價值的廢物清理掉。
既知道秘密,又無法做出成果的研究員們,隻會有一個下場:死亡。
陸晴舟隻是廢物利用,用既定清理結局的實驗室,為自己搏一線生機。
“那位先生,生平最討厭廢物。”
陸晴舟垂眼看向腳邊的屍體:“如果我沒有備用計劃,我和他們隻會是一個下場。”
祈行夜將指骨捏得咯咯作響。
駭得陸晴舟後退數步,眼神警惕的看著他。
可他咬住後槽牙,卻還是一秒壓製住了自己的情緒,揚了揚下頷:“帶路。”
“不是說要關閉實驗項目嗎?如果你做不到,那對我而言,你也沒有價值。”
祈行夜目光冰冷,看陸晴舟的目光像在看一具屍體:“你懼怕你身後的老板,就不擔心我殺了你?”
陸晴舟掏出手帕捂住流血的鼻子,不敢怠慢,快步帶祈行夜走向中控室。
出現在兩人眼前的,是低溫無菌室內占地麵積龐大的一排排服務器,足有十幾米高的機器通頂放置,一眼看不到儘頭的廣闊,排山倒海而來的壓迫感令人震撼。
陸晴舟走向其中一台控製器,在通過生物驗證後彈出控製台,他熟練操縱,修長手指在按鍵間快速敲擊,隻留下一串殘影。
很快,一台台服務器接連熄滅,運行時的嗡鳴聲消失,黑沉如同死寂的墳墓。
陸晴舟鬆了口氣,轉身看向祈行夜:“實驗已經停止,桃子鎮已經脫離融合狀態。”
“但是,已經發生的既定事實無法更改。”
他遺憾道:“如果一個人已經死亡,不會因為實驗停止而複活。陷入桃子鎮的汙染,他們同樣有被汙染和死亡的可能。”
“祈老板,我隻能做到這裏了。剩下的,仍需要你去救。”
陸晴舟頓了頓,難得真心實意道:“抱歉……我無法向你保證他們的存活。”
祈行夜咬後槽牙,下頷線繃緊。
“左秋鳴呢?”
他緩緩抬頭,看向陸晴舟的眼神狠厲:“你不是說,他會出現在實驗室?”
陸晴舟抿了抿唇,歉意道:“隻是可能的猜測,但他具體在哪……我不清楚。”
祈行夜目光陰沉的久久盯著陸晴舟。
在他終於轉身大跨步離開時,陸晴舟長長舒了口氣,渾身發軟的踉蹌幾步,靠在身後的服務器上勉力支撐。
即便祈行夜的身影消失在視野裏,陸晴舟仍舊心有餘悸。
在看著祈行夜時,他總有種錯覺,仿佛看到了那位先生。
同樣的冰冷,理智,危險且瘋狂。
隻不過祈行夜終究還有屬於人的情感和溫度,在那層理智的鋼骨外麵,披了一層溫暖的血肉。
可那位先生,卻是真正融身於黑暗,與黑暗同在。
就像背對而立的正反兩麵,光明與黑暗下的兩種人生。
陸晴舟眼神複雜,在緩過一口氣後,也直起身向一旁走去,打開中控室隱秘空間,從這間被隱蔽在牆壁後的秘密書房中,快速翻找出厚重文件資料,並裝進密碼公文箱裏,拎起箱子離開。
他最後回身看了眼實驗室,隨即毫不猶豫的邁開長腿,在離開的瞬間,按下了實驗室自毀程序。
最後一道保密係統緩緩開始運作,角落中亮起紅光,在漫長的“滴——”聲中,逐漸開始過濾實驗室的全部空氣,隻將汙染粒子留下,不允許實驗室內任何與汙染有關的東西,離開實驗室範圍向外泄露。
隨即,一簇火苗從角落燃燒起來,從四周邊緣迅速向實驗室中心蔓延。
——來自第二世界的科技,哪怕隻有一張紙泄露外界,都足以掀起滔天巨浪,引發世界爭奪和戰爭。
陸晴舟很清楚,他的價值不僅僅是這間實驗室裏的融合項目。
還有存放在這間實驗室中的,第二世界科技資料。
這也是他被派來收拾殘局的任務之一:帶回科技資料。
而實驗室早在建造之初,就被設定為一旦麵臨泄露資料的可能,就會焚毀整座實驗設施,將秘密徹底埋葬地底。
不論是實驗痕跡,還是研究員,哪怕是一張廢紙碎片,都不允許離開這裏。
“祈行夜……”
陸晴舟單手插兜,勾了勾唇角:“希望下次見麵的時候,你不會太記仇。”
“——陸晴舟!”
隱約的怒吼聲從身後實驗室傳來。
陸晴舟腳步一頓,無奈聳肩:“看來,可能性不高。”
“算了,反正資料已經拿到了。”
他笑容輕鬆,似乎對祈行夜的生死並不在乎。
——如果祈行夜真的那樣容易就死亡,也沒有被他在意的價值了。
而既然祈行夜有被忌憚的價值,就一定有能力從這場大火中找到左秋鳴,並且平安脫離。
陸晴舟拎著公文箱,從容離開實驗室。
等候在村外的保鏢遠遠看到陸晴舟,立刻迎了上來,卻在看清陸晴舟一身淩亂衣衫和血跡時大驚。
“陸先生,您這是怎麽了?”
保鏢隊長立刻轉頭衝下屬低吼:“醫藥箱!”
陸晴舟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頸,剛碰到被祈行夜劃傷的刀痕,立刻便蹙眉“嘶!”了一聲。
“和一位故友聊了聊,激烈交換了意見,深入交流。”
他無奈:“就是這位朋友的脾氣,不算好。”
他現在開始擔憂下次見麵的場景了。
——總覺得,下次再見到祈行夜,自己會被他生拆了。
陸晴舟:不知道這算不算工傷。
他先將公文箱妥善放好,才分出精力關注自己的傷,長腿跨坐在車輛前蓋上,仰頭任由保鏢為自己處理傷口。
棉簽沾著酒精剛觸碰到傷口,陸晴舟就忍不住皺眉抖了抖,想要往後退。
保鏢隊長手一頓,無奈扶住陸晴舟肩膀,製止他的動作:“陸先生,您的傷口需要消毒,剛從那邊回來,無法確保傷口是否被感染。”
陸晴舟蹙眉,滾了滾喉結:“很疼。”
“疼您也忍忍。”
保鏢隊長垂下眼睫,嘴上說讓忍耐,手上動作卻輕柔太多,仿佛對待易碎瓷器般小心翼翼。
他動作迅速的處理好傷口,撒上藥粉又纏好繃帶,將陸晴舟受傷的脖頸和肩膀妥善包紮好,手法熟稔。
引得旁邊保鏢頻頻回首:隊長給他們或者自己處理傷口時,不一向是簡單粗暴,不死就行嗎?沒想到還有這樣細心的一麵。
旁邊人不由感歎:要不然曲至星怎麽能做隊長呢?對老板自然不一樣。
“先生那邊,怎麽樣了?有消息傳回來嗎?”
陸晴舟抬手摸了摸包紮好的綁帶,問:“總部那邊,有表現出對桃子鎮實驗室的關注嗎?我不在時候發生的事,匯報給我。”
隊長垂首,目光仍放在陸晴舟身上,溫聲讓他抬起手臂,方便自己為他脫下汙臟的襯衫外套,擦拭血跡塵土,再工作利落熟練的換上嶄新乾淨的衣物。
“那位先生正在執行自己的計劃,尚未有消息傳來,應該是不想讓我們知道。”
保鏢隊長笑道:“這也是那位先生的信任。”
陸晴舟嗤笑:“那位除了他自己,何曾信任過別人?弑父都毫不在意的人……”
說著,他忽然意識到什麽,聲音頓住。
“等等。”
他猛地抬頭:“如果那位的計劃成功,那商南明是不是就快要回來了?”
或者應該問:那位先生的計劃,有失敗的時候嗎?
在那位的眼裏,一切都是利用,隻是為了達成最終目的的手段,哪怕是他自己,在必要時也可以成為被他利用的工具,不吝於死亡。
“快撤離!”
陸晴舟神情驟變:“祈行夜在這,如果商南明回來,一定第一時間來找祈行夜。”
要是他們剛好被商南明堵死在這,可就好玩了。
保鏢隊長立刻為陸晴舟打開車門,抬手擋住門框的細心,隨即在抬頭時眉目嚴厲的命令保鏢們動起來。
車隊很快調轉方向,護送陸晴舟和重要資料離開。
“戰場上的事,果然不適合我。”
陸晴舟捏了捏眉心,疲憊歎氣:“和祈行夜打交道就夠勞心勞力了,生怕說錯一句話,就被他多得知什麽。”
最關鍵的是——“疼啊。”
他蹙眉不快:“都複活一次了,怎麽就不能順便去掉痛覺呢?”
他討厭疼痛。
旁邊保鏢隊長無奈搖搖頭:“先生,別說傻話。”
陸晴舟:“……曲至星,你這話是想以下犯上?”
隊長垂首溫馴:“怎麽會。”
“隻是先生。”
他輕聲道:“下次這些會受傷的事,就讓屬下來吧。您雇傭我,不就是讓我保護您,代替您受傷的嗎。”
陸晴舟皺眉,餘光忽然劃過一道黑影。
他愕然抬頭,就看到遠處公路上,一輛越野車踩死了油門疾駛而過。
調查局的車型。
而方向,剛好是桃子鎮。
“商南明……”
陸晴舟喃喃,微笑:“幸好早走一步。”
他收回視線,揚了揚下頷:“回京城。”
“哦對,開一張五千萬的支票給祈行夜的偵探社。”
陸晴舟是商人,言出必行,信守承諾。
他說要用五千萬“買骨”,就不會忘記。
隊長垂首:“是。”
“但您這樣招惹祈行夜……”
他皺眉擔憂:“真的不會出事嗎?”
“會啊。”
陸晴舟支著頭慵懶:“但做生意,尤其是與汙染打交道,怎麽能期待大家都是天真善良好相處的樂園?”
他輕笑:“利益與風險共存,這才是生意。”
“況且。”
陸晴舟歪了歪頭,笑得意味深長:“放心,祈行夜不傻,他不會隨意對我下手。”
“——怎麽也得賣個好價錢,等利益最大化時,才會殺死我。”
那位看上去最好相處,永遠笑容不離身的祈老板,才是最冷心冷肺不好觸及真心的存在。
想起傳聞,陸晴舟唇邊笑意加深。
似乎,商長官對祈行夜的感情不一般?
看來那位無往而不利的商長官,這次要費些心思才行了。
“這場火,就當是我送他們的定情禮物。”
陸晴舟輕笑:“不用謝。”
而另一邊,商南明落地京郊機場,將楓映堂等人安排妥當後,聽說祈行夜尚未有消息傳來,一刻不敢耽誤的立刻轉身衝向桃子鎮。
遠遠的,他就看到了桃子鎮旁飄散的黑煙。
商南明心下一跳,有不好的預感:“那裏是什麽地方?”
先一步抵達桃子鎮外的守衛隊伍立刻回應:“據左春鳴說,那裏的最先出問題的化工廠,在三年前被陸晴舟買下。”
商南明瞳孔緊縮,立刻調轉車頭衝向工廠。
武裝守衛愕然:“長官,桃子鎮不在那邊。您……”
“祈行夜出事了。”
商南明聲音冷得像淬了冰:“搜查附近,陸晴舟一定沒走遠。”
武裝隊伍應下:“長官,那您?”
“祈行夜很可能還在化工廠,那裏有陸晴舟的秘密實驗室。”
商南明堅定:“我去帶他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