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言足足睡了十個小時,才重新睜開眼。
出乎他意料的,祈行夜就守在病床邊。
青年一雙長腿交疊,眉頭微皺,手捧文件時不時寫下批注。
窗戶外的晴空也成為了他的背景,在靜謐的病房裏,美好如一幅畫。
明言稍微有所動作,祈行夜就已經敏銳抬眼看來。
他挑挑眉,闔上手中文件:“明院長醒比得預料中要早。”
明言不是經常出外勤的調查官,隻是普通人的體力。在紀光長達49個小時的手術中一直高強度集中精力,全靠毅力支撐下來,體力消耗嚴重,以致於剛一出手術室,他自己也跟著倒下了。
即便祈行夜已經提前了解過明言,並得到了周圍人幾乎一致的提醒,但這還是令他震驚於明言的意誌力,也明白了為什麽科研院的院長,能是明言。
在對待自己專業領域上,明言從來不含糊。
看到祈行夜望來的目光,躺在床上還有些虛弱的明言皺了下眉,問他:“祈偵探既然已經拿到了自己想要的,怎麽還留在這裏。”
明言撐著自己坐起身,淡淡道:“我聽說過你的做派,祈偵探。進入調查局短短幾個月,就已經和所有人打成一片。”
想到之前祈行夜威脅自己的話,他頷首道:“你有很多朋友,但是那一套在我這裏不會起作用。如果祈偵探覺得留在這就可以多得到什麽,那就想錯了。”
祈行夜笑了:“看來明院長還不夠了解我。”
他放下文件,起身走向明言:“我留在這裏,是為了解答明院長的疑惑——有關於您夫人的事,我究竟是怎麽知道的。”
倏地,明言眼神狠厲起來,即便虛弱也不掩鋒利。
祈行夜微笑著任由他打量。
良久,明言冷嗬一聲:“敢用我夫人威脅我的,你不是第一個。但是唯一一個還活著的。”
傳聞中的軟肋,不僅僅隻是傳聞。
祈行夜笑道:“明院長一定早就知道我是誰了,不論是十八年前的事,還是偵探社——小荔枝在我那兼職打工的事,想必明院長也清楚。”
明言看他:“你想讓我認為,你會知道我夫人的事,是因為明荔枝?”
他的臉上沒什麽表情,但還是能從他的眼睛裏看出輕蔑。
“明荔枝那孩子,沒有那個勇氣。他所知道的,也比你想象中要少太多。”
明明是自己的孩子,但是當明言提起明荔枝、本應該是家中受寵幼子的時候,卻平靜得仿佛隻是個陌生人。
祈行夜眯了眯眼眸:“明夫人倒是對明荔枝很上心啊,明院長。你這樣忽視他,你夫人會高興嗎?”
——某位不可小覷的存在,最喜歡吃荔枝。
這是餘荼在很久之前,就對祈行夜說過的一句話。
當祈行夜看到明言,從林不之口中旁敲側擊,知道了明言的夫人在十幾年前已經死亡後,忽然意識到:喜歡吃荔枝的那位,不是別人。
正是明言的夫人,明荔枝的母親。
而在明荔枝出生不久,明夫人死亡。
沒有任何官方記錄。
有關於明夫人這個人所有的存在,都被人故意抹去了所有痕跡,難以尋找。
祈行夜還是讓雲翳清去幫忙打探,再加上從餘荼那威逼利誘拿到的零星言語,才連蒙帶猜的重構起完整的真相。
明夫人,以“明鏡高懸”為集團取名懸鏡的懸鏡集團創始人,更是隱藏在集團名稱中的那個“明”。
明荔枝的明,是哪個明?
明鏡台嗎?還是明言。
不,是明夫人,明懸鏡。
明家,從妻姓。甚至包括明言自己。
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科研所所長,與集團掌權人傾心如故,結婚當日改姓“明”,並且抹掉了在成為“明言”之前的所有人生。
即便是餘荼,也不了解更深的過往。
但當祈行夜走訪懸鏡集團資深員工時,曾經曆過明夫人時期的員工語帶懷念,說起當年的明夫人是怎樣的雷厲風行,手腕強硬,單槍匹馬殺進精工領域開疆擴土,夯實了她事業的地基。
以及,總是會沉默跟在明夫人身後的那個俊秀乾淨的研究員,看向明夫人的眼神,是怎樣的溫柔繾綣。
‘看到那兩個人站在一起,你就會明白什麽叫神仙眷侶。那兩人,真是天造一對,美得像一幅畫。’
員工笑著笑著,卻惆悵歎息:‘可惜,就是因為太美好了,所以才會不真實……天妒英才,明董事長,竟然早早就走了。’
‘好像從那天起,總是跟在她身後的那青年,也再看不到了。’
十九年前,明夫人因為被一起汙染事件波及而死亡。
明言沉寂許久,被不放心的同事前去看望時,發現明言竟然在準備自殺。
而在別墅裏,年長些的小少年將還小的孩童護在身後,冷著一雙眼,沉默的看著這一切。一言不發。
年幼時的明鏡台,親眼看到了自己母親的死亡,以及父親試圖自殺又被救下的場景。
同事本來還在擔心小明鏡台會不會被嚇到,可那雙眼睛裏,隻有冷漠。
像在看一場事不關己的鬨劇。
對小明鏡台而言,最重要的,隻有被他藏在身後的明荔枝。
荔枝,不要看。
荔枝,別害怕,哥哥在,哥哥會保護你。
……
失去生存意誌的明言陷入了漫長的搶救中,纏綿病榻,反複求死又被救回來,完全忽略了兩個孩子。
那期間,年僅十歲的明鏡台,頂住了家庭和集團所有的壓力。
不論是連話還說不流利的小荔枝,還是懸鏡集團的事務,這個還在上小學的小少年,全都一力扛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