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似無窮的晦暗由天穹向大地,隨著人流悄無聲息地撤離,陰暗角落的動靜就漸漸明晰。秒針滴答滴,每分每秒都在將時間抽離,層疊的聲音與耷拉的眼皮從大街小巷浮現。漸漸越過了黃昏,直到黑夜完全降臨,指針終於走過了與正午相悖的時刻,水汽漸濃。從現在開始等待破曉的雲和黎明的陽光。深宵,這自由的時刻,獨屬於後巷的時刻,不會被追究任何責任的完全自由的時刻——除了對於居住區的破壞是禁忌以外,任何在此時間段中發生的慘劇與暴行都不會,也不得被予以追究。倘若是有人違反?那你或許可以選擇祈禱,在虔誠的禱告中走向自我毀滅——相信我,這遠比被那些家夥查水表要美好。沒人可以違反這條規律,這條鐵律……至少這是絕大多數人都不能違背的事物。當然,考慮到這是後巷……那被容忍的概率便趨近於零。——不為零隻是因為永遠存在某種概率,但不見得能實現……少年就著玻璃破碎的窗外傳出的聲音發著呆,絲絲的涼意席卷而來,混雜著腥甜的味道。應該是某個倒黴蛋,或是更多。可能是吃嗨了的堂堂君子,也或許是陰溝的那群老鼠,居無定所又那樣墮落,將錢財揮霍一空,然後念叨著什及時行樂。當然,當然……也不能夠排除是某個可愛的小倒黴蛋因為昏倒或是別的原因而在外麵遊蕩。無論是什,與現在的封翼也沒有關係。他不在意,也懶得分清。隻是看著桌子上的兩個罐子,並不會將目光分出再多餘的一點,畢竟他沒有做出眼部的改造,隻有兩隻眼睛,沒有更多。哈,真是冷笑話。封翼好像要透過那密不透風的材質來看清麵的樣子——雖然知道隻會是大大小小的塊狀物,還有有些無機質的塵灰。那是專注的視線,像被聚焦的光線,可惜注意力再怎集中也不可能改變既定的事實。畢竟是他親自將罐子的存在,他的哥哥……準確來說是裝著他屍體的黑袋子送進焚化爐。18歲出頭,如果是在舊時代,那應該還隻是一個剛從高中畢業(甚至還沒有畢業),對未來一無所知又心生迷茫的稚子……之類。或許也不排除些洋溢所謂青春氣息的“畸形種”。他大概能清楚的知道舊時代是怎樣的光景……畢竟他的基本功課沒有什問題。但現在是新時代。由那些大公司開設的學校在知曉他無力再承擔學費時,所有的一切就不再重要,他的努力也就付之一炬。世界已然從舊時代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很難說是不是一種自然選擇。收到這個通知的時候,他正站在一台機器前,他木木地看著它“轟隆轟隆”地工作,聲響很大。他的哥哥死了,死在他生日後一周出的任務,想要“前往大公司混個一官半職回報哥哥的期望”這個目標也就輕易逝去。他從未想過會有這樣的困惑。好像一個夢。一時間不知道該說是幸運還是不幸。至少作為家屬的他還能活著,這也得益於哥哥不會隨意招惹那些家夥的原因吧。細究起來……哥哥的死並不特別——就像所有收尾人那樣平平淡淡地死在委托,作為忙碌的都市的一份子死在了都市的角落。雖然他並不了解哥哥的工作環境,他始終不願意透露……或者說不能透露吧。——收尾人從來都隻是雇傭性質,所以不存在報複落在頭上……但要被知道泄露委托過程或者目標(這通常會在協議上標明),那就是另一碼事了。但總不排除黑合同,所以還是不說更穩當。而單一視角而言,為了生活竭儘全力,最後也什都沒撈到——這就是他的哥哥,也是絕大多數的人。曾經封翼並不需要關心的事情終於在這一刻向他打來,蒙蔽了記憶,使得思維一片混沌。他隻記得沒有葬禮,也沒什特別的儀式,隻有平靜的他和過來默哀的自稱哥哥的同事的寥寥幾人……他們隻是平淡地看著哥哥,沒有露出悲戚的神色。那些曾經上門來拜訪的同行也沒用見到……可能是不知道,也可能是不願意來,又或者不想來。當然,不能排除同樣無聲倒在角落的可能性。不知道他們究竟有沒有為他的哥哥難過。他想過這個問題,卻猛地意識到這種問題沒有意義。他清楚地知道一點,在他們眼中……哪怕哥哥死了,也會有新的人代替他的位置——一個懵懂的新人或是一個經驗豐富的收尾人。又或者另一個稱得上良善的人,可能更聰明,也更耿直。而這一切不會讓這循環有所改變——就算下一個死的是他們也一樣,沒什是不可替代的。就像他曾問過哥哥是否會因為工作而死。——當然會丟掉性命,某一天逝去他是這說的,甚至沒有多做解釋——這其中或許也有他沒問的緣故。隻記得輕描淡寫的話語在他的心上刻下一個深深的烙印,直到現在又開始隱隱作痛。“乓啷……”一個罐子掉到了焚化爐那形似販賣機的大口子,碰撞發出的聲音有些響亮。輕飄飄的,並不沉悶。罐子就這樣躺著,橫在那一動不動,隻是因為碰撞而響了一聲,之後便留下噤默。它不是食物,它不是飲料。這是封翼的哥哥,也不可能完全是他,但最終成為了它。而根據那些屍體安置的人以及事務所的人所說——“你哥哥當時四分五裂,各種器官都沒了,和別人的血肉都攪和在一起了,廢了老大勁才分開來,所以你不要看,太血腥。”差不多是這個意思。而他隻能在把整理好的屍體送到這之前悄悄看了一眼,何等出色的視力和反應,由哥哥所引導的鍛煉和身體強化竟讓他抓住了那一瞬間。那是空蕩蕩的,四分五裂的,分不出形體的肉塊和骨頭,隻剩下那雙眼眸——似乎是因為某種不知名的原因而沒有被挖下。鮮血淋漓。當時的他隻想把胃的空氣吐出來,然後忍住反芻的不適……真奇怪,活在後巷的自己早就應該對這一切見怪不怪。不過這種時候才能深刻地意識到葬儀的重要性罷,讓人足夠體麵地離開……雖然早就離開了。曾經隻出現在哥哥口中,出現在道聽途說的事件切實地發生在封翼的身邊。封不言,他哥哥名字,帶有這名字的標簽貼在罐子的表麵,現在卻變得像是給商品外表上用於明碼標價的字條。他沉默地拾起它,兩隻手老老實實地捧著,安安靜靜地走向自己那普普通通的屋子,或者說“盒子”——那個方正的房間像極了某種有著斑駁外的小盒子,一個又一個被堆在一起形成了大的盒子堆,彼此割裂又不相通。你要說他們的爹媽在哪?或許現在該問的是“他的爹媽在哪”?真是地獄笑話,但並不好笑。其實隻是一個相當簡單且狗血的故事——爹把娘渣了後繼承家業跑路了,娘把哥倆帶到八歲和九歲因病去世,封不露再拉扯封翼到現在也死了。相當的簡明易懂,甚至過於省流。其實也隻是因為沒什好說的,他也不會願意提及有關母親如何養育他們到那種程度的。……過於恍惚了,幾乎是從自己有記憶的時候開始想起,但卻發現隻有寥寥的片段有著清晰的回憶,能串聯起來的隻有才發生在眼前的事情——哥哥死了。腦袋,嗡嗡的。他甚至完全不清楚哥哥什時候死的,隻知道是去做某個委托……或許是今天,或許是昨天,或許是前天和更早之前。其他的所有人生經曆都毫無波瀾,在這樣的世界顯得如此普遍又雷同。封翼又輕輕地把骨灰罐放在床尾,讓那標簽對著自己的臉,卻將另一個骨灰罐的照片別向一邊。【封雅】——這是他母親的名字,也不知道罐子麵的骨灰有沒有長潮……不重要了。【封不言】——無需多言,他哥哥的名字。“……”他隻是張了張嘴,什話也說不出來。他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還有些懵,也或許隻是沒有進行這方麵思考的意願,他發散思維到別的地方,直到抓住了一點——這棟小房子的租期快到了,不知道粗心的哥哥繳沒繳錢……恐怕在知道哥哥死了以後,哪怕已經繳錢了也會一口咬定沒有。可是哥哥的遺產除了衣櫃千篇一律毫無設計感的黑色衣物,以及存在錢款中心的那些錢——現在還沒拿回手上。至於那些執行委托攜帶的裝備?壞的被收走了,好的也被事務所充公了……這是符合條款的,封翼當然也不會在意這種事情。他甚至想到了如果被催房租該說什……比如:對著自己那老愛借著由頭加房租的房東來一句“老子沒錢,要趕走我就自己來”之類的流氓話。幸好沒有那種世代紳士的傳統。封翼胡思亂想著,直到思維發散到幾乎要盤成一團絨線,於是就越發理不出頭緒。他不知道自己能乾嘛,也不知道自己要乾嘛。他本來也不是那種目標明確的人,直到現在連模糊的方向都已經被赤裸裸的現實打成一攤看不清原樣的東西。他無疑是努力的,他能靠實力擠上大公司開的學校;但他無疑是沒有天賦且資源匱乏的——同樣的努力,那些家夥總是能提前接觸到需要的知識,甚至會有專人進行學習規劃乃至使用資料芯片直接傳輸知識。一切都有人安排好,他們完全不用為未來和自己的付出感到迷茫。時代的發展太快,以至於人們無法控製技術所帶來的誘惑——幾者間的差距隻會越來越大。這並不是一種責任的推卸,僅僅是迷茫下的思考……他需要一個緣由來讓自己好受一些。似乎沒有出路,或者說找不到一條合適的出路。他隻是在無休止的競爭掙紮,扭曲著掙紮,以近乎非人的姿態,扭動著,像是蛆蟲一樣,品嚼著已經腐爛的殘羹冷飯。與舊世代學習所為的知識不同,這世代隻是為了將學問當做跳板……於是某些方麵便不再重要,變得盲目,於是“癡愚”。結果不言而喻。就像他的哥哥一樣,為了讓自己和家人過上好的日子而努力,在看不到儘頭的人生追求利祿,邁向毀滅。應該是這樣吧?如果哥哥沒死,那他也隻會在完成學業以後一直漫無目的地遊走,參加考試,獲取證書,在公司找個好工作(也可能不是好工作),在那些大公司落個好去處……按部就班地過完一生。或是被粉碎這份願望,或是實現這份願望而粉碎他人的願望,在默認中加固著既定的規則。很難說自己會在哪個環節被某人某事某物毀滅。那也算是應有的報應,對嗎?不切實際。“嘎吱……”當他要溺死在自己的混亂時,門打開了,那是前所未有的聲音,在一瞬間將他驚醒。【我們會給你一個機會】【你不需要知道為什我們選中您】【無論是打開或無視】【願你做出您滿意的選擇】一張字條?不,是一封信。以封翼卓越的視力卻隻能看見這幾行字。他不知道是誰送來的,但他知道一件事——那就是他攤上事了。“如你的願。”嘟噥著不知道在對誰說話,封翼站起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