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說,人在被斬首的時候,會聽到急促的風聲。骨色月光下,少年無頭的屍身佇立在冷寂街道上。那截麵平整如砥,能看見粉嫩的喉管仍在開合工作。“咚!”隨著頭顱悶聲落地,血液瞬間從斷口噴薄狂飆。劇烈的痛苦還沒來得及通過神經傳遞,就已經湮沒於黑暗之中。臨死前,少年因恐懼而放大到極點的瞳孔,倒映出的是醜陋臃腫的怪物,和它那沾滿膿血的口器。……我靠什玩意!哢!嘴的筷子被夏承生生咬下來一小截兒,跟著遭殃的自然是他沒來得及收回去的舌頭:“唔…疼炸了…”他的五官霎時間縮成一團,好一會兒才緩過勁來,“真晦氣……”看了看左右的食客,好像沒有人注意到自己的糗態。在確認嘴斷掉的確實隻有筷子後,夏承低著頭悻悻離開茶館。八月的尾巴,暑氣舒展著豐腴的軀體,在小城上空盤旋,久久不肯離去。皓月當空,星海瀚瀚,晚風帶著樟葉的清香拂過街巷,而河畔的蛙鳴與點點螢火,更為夏夜增添了一份獨特的閒適。一位穿著清涼、麵容清秀的少年,一手攥著手機,一手揮散飛舞的蟲孑,在月光下徐徐前行。“喂?媽,你在那邊還好吧?對,我過兩天就回學校了。”夏承望向遠處燈火通明的公寓樓,不由得停下腳步,一時間有些出神,“我這邊還是老樣子……病?好的差不多了。醫生早就讓我停藥了。”電話那頭的回應一直伴著呼嘯的風聲,獵獵作響,聽不真切。夏承隻好關掉免提鍵,無奈道:“照顧好自己,要是任務結束了早點回來,掛了啊。”四年前,身為考古學家的老媽受邀參加華夏與埃及聯合的遺跡發掘任務,從那之後,自己和家人團聚的時間便少之又少。加上去年高中畢業,被某所同家鄉相距甚遠的外省大學錄取後,電話就成了母子間唯一的的聯係方式。“要是真沒病就好了。”夏承自嘲一笑,想起在剛剛在茶館的遭遇,些許舒緩的心情,又蒙上一層陰影。“不過藥倒是確實停了。”自己到底是造了什孽啊!從記事起,夏承就一直能看到一些莫名其妙、難以言說的畫麵。比如站著的地麵毫無征兆地崩裂塌陷,或者被素不相識的路人揮刀相向。好在幻覺出現的次數不是很頻繁,加上更多的是類似“等下洗澡時熱水會突然停掉”這種無關緊要的小事,在藥物輔助作用下並沒有對他的成長產生多少負麵影響。當然,最重要的原因是,幻覺僅是幻覺罷了,無一例外,從未實現。當看到臆想症三個字出現在診斷單上的時候,夏承不得不從“預知未來”的中二夢畢業……好吧,無論從哪方麵看都是個悲傷的故事。好在隨著年齡的增長,他對幻覺的適應力也不斷提高。或許自己這輩子隻能帶著症活著了?今夜之前,**的每個日月,夢與醒之間的時時刻刻,他都是這認為的。“以前的幻覺也沒這離譜啊。”回憶起那倒在血泊中的淒慘模樣,夏承趕緊揉了揉鼓動的太陽穴,試圖用深呼吸來平複心情,“而且也太血腥了吧!我都想在自己腦子打碼了,還有怪物是鬨哪樣啊。”“難道最近恐怖片看多了?不對,應該是停藥的原因……”噗通!輕微的落水聲打斷了夏承的胡思亂想。借著月光,他隱約看到河對岸,一個裝備齊全的夜釣者正在打窩。這哥們估計要空軍了,夏承心想。按理來說,像這種未經汙染的野河收成應該不錯,可近幾天來在此垂釣的漁友無一不空手而歸。剛剛在茶館的時候,前桌的幾個客人正聊起這事,估摸著是哪個缺德玩意偷摸去電魚了。夏承從那幾個老哥深惡痛絕的口氣能聽出對這幾天漁獲的明顯不滿。漁具帶的還挺多……等等,多的有點過頭了吧?縱使自己對垂釣了解不多,但河對岸布置的規模也太過於誇張了,各式各樣數不清的裝備在夜色下堆疊成模糊的一大團,甚至有幾個一眼就能看出來不是漁具的古怪玩意。太離譜了……我去,這位是來電魚的?夏承當時就驚了,這才幾點啊,印象電魚的不應該是深夜偷偷摸摸作案嗎?“舉報電話……”夏承嘀咕著,搜起了漁政局的號碼,“這個點應該下班了吧,我記得好像舉報有獎金拿來著?”“不是吧,今天這倒黴的嘛……”網頁遲遲沒有跳轉,夏承這才發現手機突然沒了信號,隻好帶著無奈點開相機:“算了,先拍個照把證據留下來。”就在這時,電魚者好像完成了手設備的調試,抬起頭的瞬間,恰好看見河對岸驟然亮起的閃光燈,這才發現有個少年正朝自己舉著手機。“糟了!”這一刻,隔河相望的兩人心都一驚。隻見那人慌忙丟下手中工具,對著夏承大吼起來。夏承掉頭就跑。這被抓到不得是一頓胖揍。“冷靜,冷靜。不能被他知道我家在哪……對了,去派出所!”想到這,他立刻在心中確定了逃跑計劃,轉身向著與家相反的方向狂奔。匆忙中看了一眼手機——“該死的,怎還沒信號啊!”三步並作兩步,好似狡兔避夜梟,百步九折入蘢草,惶惶遁林逃。終於,在跑過好幾條街道之後,體力耗儘的夏承靠著路旁的一個公交站牌大口喘著粗氣,後背已經濕了一片,額頭上也布滿了細密的汗珠。“不行了……緩、緩一會兒……”腎上腺素消退後,疲勞感如潮水般湧來。一陣夜風吹過,微涼的觸感讓燥熱的身體打了個冷顫。“呼……沒追上來,那倒黴的就是你了。”心的驚慌逐漸被憤懣取代,夏承不爽道,“犯了法還這囂張,什玩意啊!”還有王法嗎?還有法律嗎?!他仍未注意到,自己一路上沒有遇見一個行人。四下無聲,本來熟悉的街道此時竟然散發出陌生的氣息,一切都被月光染上冷寂的銀灰色,周圍的建築輪廓林林立立,時暗時明;陰影參差交錯,模糊不清。不對……一股莫名的既視感突然於腦海浮現,隨之而來的是徹骨寒意。戰栗慢慢湧上心頭,向四肢蔓延,窒息感充斥鼻腔,但腳步卻無法挪動一分。逃!快逃!夏承終於意識到眼前一幕預示著什,一把推在站牌上,用比之前更快的速度借力向前衝去!在月光流轉的一瞬,淒厲的嘶吼打破死寂。恐懼突破了精神梏桎,轟然降臨!下一秒,他的耳邊再次響起風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