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在清晨降落。
殷果坐到孟曉東車裏,身上是黑色連衣裙,飛機上換的。孟曉東把一個鞋盒遞給她,是昨晚去她家取的黑色平底鞋。
“江楊還好嗎?”她的航班沒有衛星網絡,登機前沒來得及細討論江楊的事,到現在終於有機會問了,“出院了嗎?”
“出了,今天追悼會他一定會到,”孟曉東啟動汽車,“你公開賽的事,家裏還不知道。”
她鬆口氣。
“但是別把爸媽當傻子,賀老一直和你媽電話敘舊,多少她也猜到了,問過我。”
心被提起來,她忐忑地問:“……你怎麽說的?”
“我說——”孟曉東無奈一笑,“我早知道,你倆就是我撮合的。”
其實孟曉東早計劃挨這一刀,連父親那邊都預先打過招呼,隻等時機成熟,解決問題。
他起初打球那幾年,殷果媽媽還是裁判,經常帶著他到處打比賽。所以從小到大,孟曉東和她最親。又因為孟曉東足夠爭氣,多年在殷果媽心裏的地位一直無法撼動,有他親自扛這第一刀,肯定會邁一大步。
當然,最重要的還是林亦揚自從回來後,這一路的為人處事足夠漂亮。從中國公開賽帶起了中國這一屆最好成績,到和恩師握手言和,再到今時接手東新城。
早在潛移默化裏提了不少印象分。
“安心吧,”他再說,“我看她臉色還可以,倒沒生氣。”
殷果呼出一口氣:“謝謝哥。”
“幸好你沒跑回來,”他最擔心的是殷果棄賽回國,不光丟了成績,也會讓爸媽認為她愛情至上,忘記責任,“恭喜你了,全美公開賽冠軍。”
殷果笑了笑。
冠軍的喜悅早被衝淡了,她隻想快點見到他。
***
殷果媽媽和體育局的同事們在一起。
他們到了地方,殷果先和媽媽打了聲招呼,跟著孟曉東進了大廳,算是代表北城來的人。
追悼會現場布置簡單,賀老的遺像在當中,整個大廳被送來的花圈堆滿了。
賀老有兩個女兒,大女兒早幾年去世了,留了一個外孫,小女兒給他生了個外孫女。早年師母也去世了。這個家不算人丁興旺,這幾天主要靠小女兒和女婿,還有幾個徒弟忙裏忙外操辦所有的後事。
殷果走入大廳,孟曉東接過門口接待台的筆,在本子上簽下自己和殷果的名字。
她環顧四周,沒看到林亦揚。
正在想,要不要給他發個微信,告訴他自己已經到了現場,反倒是右側,有了熟悉的說話聲,是吳魏的。樓梯下走上來了幾個人。為首的就是林亦揚和江楊。
兩個人都一樣,穿著黑襯衫和西褲,全身黑。
從公開賽提前歸國到今天,三日未見,理應不會有什麽大變化,可他已經在肉眼可見的狀態下瘦了一大圈,不光是臉,手臂那裏也是,襯衫不再服帖合身了。
殷果和他目光對上,心口像被刀鋒刮了一下。
林亦揚的腳步慢下來。
眾目睽睽,不好多說,也不好多做什麽。他一慢,身邊的江楊,還有身後東新城老一輩的人索性都站住了。
殷果屏著息,眼前的他像在慢鏡頭裏,直到,站在她眼前。
最想念的男人,在一米之遙的地方立著。
林亦揚這幾天說了太多的話,安排太多的事,做了太多的決定,到麵對自己女朋友反倒想不到要說的話。
孟曉東擱下筆,先打破了安靜:“有什麽能幫忙的,儘管說。”
林亦揚拍拍孟曉東的手臂:“你已經幫到了。”
幫著在這兩天安撫殷果的情緒,讓她順利比賽,再把她平安接回來。已足夠。
林亦揚最後深看了一眼殷果:“儀式要開始了,我先進去。”
這話像給孟曉東的,其實是對殷果說的。
殷果輕頷首,感覺他和自己擦身而過。東新城最新一代的帶頭人,身邊左右都是昔日的兄弟,一個不少,在這裏負責接待全部來自業內和體育圈的同僚。
殷果在人群後邊,門邊,在自然光和燈光的交匯處,看著他。
看他和旁人握手,寒暄。
追悼會很快開始,重要的來賓站滿禮堂,小輩一些的沒有立足之地,都在大廳外,樓梯上站著。江楊是今天追悼會的主持,他剛離開醫院,氣色很差。
但作為一個帶領東新城走過十幾個年頭的男人,就算馬上要進手術室了,站在這兒,也能主持完全場。
很尋常的追悼會流程,殷果第二次近距離麵對林亦揚,是和家屬握手,她跟著表哥,一個個握過家屬的手,再到幾個徒弟,站在家屬末尾的就是林亦揚。全都在哭,除了這位最受寵的小徒弟,隻有他是冷靜的。
所有來的人,一個個說著節哀,和每個家屬、徒弟握手。
殷果跟著隊伍,到他麵前。
林亦揚對她伸出手,她握上去。他掌心粗糙的紋路,滑過她的手背,隨即分開。
握手結束後的人,都先後離開了禮堂。
殷果的行李箱被表哥取下車。他帶著箱子和她去停車場,殷果媽媽在等她。
殷果總覺得,自己和林亦揚握手之後,他在目送自己。
以至於她跟著孟曉東,走到停車場旁的花壇,見到媽媽了,還覺得身後有他一道沉默的目光。
“飛了十幾個小時,累不累?”媽媽在問他。
孟曉東接了車鑰匙,打開後備箱,把她的行李箱放到殷果媽媽車後。
她笑笑:“早習慣了。”
“先回家,”殷果媽媽說,“曉東你也一起過來,外婆在,想和你們倆吃飯。”
“好,”孟曉東應著,“我開車跟著你們。”
殷果看著表哥和媽媽的互動,卻在想著林亦揚。
她想留下,想單獨見他,想和他說上幾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