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d fish:刪備注。把我的備注名刪掉。
林亦揚笑著,把備注刪了。
發現她微信的名字改了——林裏的果。
林裏的果:四個字的微信名,會太長嗎?
他瞅著那新改的名字,默了半晌。
lin:不會。
林裏的果:也對,反正是顯示在對話框上邊的。
lin:對。
林裏的果:我真走了。
lin:好。
林裏的果:你再給我發個,那個,咖啡。
***
殷果剛過了安檢,鞋帶沒來得及重新係好,散在運動鞋兩旁。她單肩挎著自己的雙肩包,看著微信,等著。過了好半天,還沒發。
信號不好嗎?她看自己是滿格的,他在外頭更該是信號足足的才對。
殷果身旁,不停有從安檢口走出的人,有人重新戴好帽子,有人在給包拽上拉鎖,重新背好。她彎腰,攥著手機,係好一邊的鞋帶,突然一聲提醒音。
lin:[咖啡]
一個表情像突然推開了一扇門。
她想起,第一次見到這個表情的無語,認為他是在嫌煩,打發自己……
她攥著手裏看了半晌,低頭,又去係另一邊的鞋帶,蝴蝶扣打了幾回也沒成型,最後蹲在角落裏,抱住自己的膝蓋,下半臉都埋在手臂裏,看著地麵。
眼前的地麵忽遠忽近,蒙了層水。
***
林亦揚坐巴士轉地鐵回公寓。
在地鐵上,有人在車廂當中即興打鼓,平時他都有心情多欣賞一會,今天莫名心浮氣躁,每一聲鼓點像敲在心裏頭,神經也一跳一跳的。
他在算著時間,實在無事可做,將手表從左手取下,戴上右手,又取下,直接塞進了牛仔褲的口袋裏。
等到下一站進站,在短暫信號收發時,收到了遲到的一條微信。
林裏的果:[愉快]
一看,就是她飛機起飛,調成飛行模式前發的。
還是小女孩,對愛情有著非常細節的浪漫,比方說,用這個做告別。
林亦揚想到兩人在夏威夷的車裏,想到女孩子特有的柔軟呼吸……想到她滿腳沾著細細的砂礫,繞著自己走,想到她在隻有兩人的地鐵車廂裏坐著,對他說:我叫殷果。
他心緒不寧,索性關了機。
進了公寓樓,他經過洗衣房想到要給殷果拍照的事,結果,人沒進去,先從裏邊出來了一個人,是等在這裏的江楊。公寓沒人,他在這兒坐了有一個多小時,就為了等林亦揚。
“怎麽關機了?”江楊問。
“沒電了。”
“我馬上要走,還怕見不著你,”江楊和孟曉東那幫人一樣,要趕去愛爾蘭的公開賽,也是今天的飛機,“總算是趕上了。”
林亦揚看看外頭:“要給你叫車嗎?去機場的?”
“不用,訂好了。”
林亦揚看江楊遲遲不說正事的樣子,在等,估摸他在看自己的心情,揣度是不是要說。
“我剛送完殷果,情緒不好,”林亦揚索性直說,“不是對你意見,你有事說就行。”
江楊從口袋裏掏出了一個便簽紙,上頭寫著個電話號碼,看區號是國內的,還是家鄉城市:“這是老師的電話,家裏的。”
陌生的號碼,能聯係到一個曾熟悉的人。
“要走了,才發現也沒你微信,”江楊把便簽紙塞給他,“和人家借了張紙,抄給你的。老師這些年誰都不聯係……身體也不太好了,你有空去個電話。”
林亦揚手心裏有紙的質感,沒吭聲。
“有空多聯係,”江楊的手,搭在他的肩上,拍了拍,停了半晌又重複,“多聯係。”
江楊拖著自己的行李箱和球杆盒,沿著狹小的走道,推開公寓大門,漸漸下樓梯,不見了背影。
洗衣房裏有個小男孩在疊衣服,每個都疊成方塊,最後還仔細瞧著上頭起的球,一個個揪下來,看上去是女士的衣裳,應該屬於他的媽媽。林亦揚靠在門邊框瞧著,這最平常的一個洗衣房畫麵,好像忽然又回到了原來的世界。
誰都沒出現過。
不管是兄弟,還是她。
窗外是街景,紛亂的房子,每棟都毫不相乾、毫不相似,像這個移民城市裏的每個人,都可能來自不同的、屬於他們各自的故鄉。包括自己。
漂泊感是類同鴉片的情感,會讓人上癮,但也容易得到。
歸屬感才是情感裏名副其實的奢侈品,能給的人太少。記得曾有個不太熟的朋友說,感覺父母過世那年自己就成了一個孤兒,沒家了。這種感受,經曆者才會懂。
有個女孩在一月底從大洋彼岸、從故鄉來到這裏,在今天離開,走得時候她叫自己是“林裏的果”。這是他硬追來的,非要擁有的,也是他明知前路不明就要先抱住的女孩。
林亦揚把手裏的標簽紙對折,再對折。
摸出錢包,把那張紙條塞入錢包最上邊的夾層裏。
漫漫長冬,該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