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箭法大成之時,一應草木、山川、天地、人心乃至於世間萬物、人生百態,皆可為掌中弓、弦上箭,一箭離弦,可破萬鈞。
自然,衛姝如今遠還沒練到這個境界,且這境界到底能不能達至、存在與否,眼下亦難確證。然而,習武者的本性、江湖人的義氣,卻令得她本能地知曉,此行必不可少,否則心境有缺,再難圓滿。
而這一路之上的失手,與武者或江湖皆無涉,唯涉衛姝之本心。
她是說過要救下蓮兒,也允諾過要救下這些可憐的離奴,她也的確在身體力行地做著,且,事已將成,如今隻差了最後一步。
可是,捫心自問,救人,當真是她的目的麼?
難道她不是以救人為幌子,說著那些冠冕堂皇的話,將蒼生百姓擺上了台麵,實際上卻在精打細算著如何憑借此局狠狠地煞一煞金國的威風、振一振中原士氣,再籍此表明自個兒實則並不比那些所謂的明君差?
她又何曾將這些活生生的人視作為人?某種程度而言,她不也與那些金人一樣,將這些離奴作為籌碼,以加重自個兒的分量?
為了出掉胸中那口惡氣,為了拿掉後世加諸於身的“孽皇”、“侫幸”之號,她又何償不是在利用著他們?
而她最終的目的,也無非是想要自證兼證人。說到底,她還是為了她自己,以及她眼中的社稷江山。
可,什麼又是江山?
垂拱廟堂那麼些年,從隔簾聽政、到執掌國璽,從如履薄冰、到獨斷乾綱,衛姝一直以為,她是懂得的,然而眼下她卻又有點弄不太懂這兩個字的含義了。
念頭此起彼伏,腦中一片嘈雜喧囂,衛姝奔行的速度卻絲毫未減,且始終分出一絲心神來窺察周遭情形,倒也未再繼續犯錯,那纖秀的身形如風吹落花、似飄絮逐空,無聲無息間穿城而過,隻用了一刻不到的工夫,便已抵達了此行的目的地:
北市羊頭坊瓜簍巷。
那名叫金貴的男子,便住在此處。
這邊城一隅,衛姝此前也曾來過。
初入白霜城時,她便曾在這裡藏匿過一段時日,躲過了山莊數批殺手的追殺。
這地方比她住過的雜院更亂,蓋因它就在離奴坊左近,緊挨在城牆根兒下,處處皆是胡亂搭就的窩棚茅屋,放眼望去,竟瞧不見一塊磚瓦,隻有橫七豎八草搭的屋頂,地麵上牛矢馬溺遍地,糞水橫流,風中時而飄來一股惡臭,令人不忍卒聞。
說這裡是巷都是抬舉它了,這其實就是一片棚戶區,原先在大宋治下時,銀城的這一塊便也是窮人聚集之地,如今白霜城府衙更是疏於管理,這瓜簍巷便也越發地沒了章法。
衛姝揀著能落腳的棚頂提氣縱躍,須臾便到了地方。
誠如蓮兒轉述的那般,這金貴家所在之處,的確比旁處要乾淨些,門前的那條小水溝雖泛著腥臭,然水底映出稀疏的星光,溝畔春草離披、野花零落,偶有芳氣飄轉,倒也像個樣子。
在離著金貴家五六丈遠時,衛姝便已停步不前。
她聽到屋中有人說話,更為離奇的是,那茅屋裡居然還亮著燈,雖然燭火幽微,卻也在這窮戶陋巷醒目萬分,幾乎有些格格不入了。
窮人家哪有餘錢費此燭火?眼盲之人又何需點燈?此外,獨自在家的老婆子,又在與誰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