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念一生,她不隻麵色慘白,身子也輕輕地打起了哆嗦,心說這人莫不是鬼?怎麼行動間一點兒聲音都沒有的?
見她滿麵駭然,衛姝不由掩唇輕笑起來:“我說,你也很不必怕成這樣,我又不會吃人。”
可你會殺人。
蓮兒默默地在心底裡補了一句。
不過,若是拋開下晌之事不提,隻說阿琪思近來的言行,蓮兒便又想著,或許對方還真不是那種凶神惡煞,至少左帥府這些日子死的人,就都不是阿琪思殺的。
再往深裡想,阿琪思手底下的人命,還能比得上比莽泰一家、甚爾比阿力這樣的金奴管事更多麼?
蓮兒怔怔地坐著,心裡忽然就像空了一塊。
那下晌時分擾動她心弦的溫柔低語,在那根烙鐵舉起之後,便被她硬生生剜了出去,就此留下了一個空洞。
此刻,那空洞正在往外突突地冒出些什麼東西,一直向上湧著、湧著,直湧到了她的嗓子眼兒,讓她不吐不快。
她幾乎是不由自主地便張開口,呢喃地自方自語了起來。
也或許,她是在向著那個會殺人的女子訴說吧。
從八歲被賣進左帥府開始,她說到是怎樣熬過了最初的那些日子,說到百花院的差事、固德的收買,說到漸長的年紀與懵懂的心,說到烙下離奴印記那天的大雨,說到拉開衣袖呈上密信時吹過的微風,說到她聽見的那道低語和自個兒的心跳,說到月季花苗與忘記了用處的花鋤……
她不停地說著,仿佛要將這輩子的話全都在此刻說儘,又像是要將深藏於心底許久、許久、許久的那些東西,全部傾倒出來,再也不留一絲。
直到她說到了那隻被人抬進來的麻袋,以及那個被從麻袋裡拖出來的男人時,她才終是停下了語聲,抬起頭,茫然地看向前方。
夜色吞沒了整片天地,她看到的,隻有黑暗。
於是,她便向著這黑暗發出了疑問:
“活著……為何這樣難呢?”
她皺著眉,認真地、期盼地凝視著前方。儘管她什麼都瞧不見。可她卻還是堅執地看著、疑惑著。
在這濃稠的夜的泥漿裡,她的呼吸極細、極輕,若一尾離水的魚,微不可聞,而她接下來的話語便如魚吐出的泡,在這夜幕的擠壓下破碎:
“我就隻是……隻是想要活下去……”
這是她唯一的願望了。
僅此而已。
然而,並沒有誰來回答她。
夜風吹起了她的發絲,她靜靜地坐著,知道,那個可以回答她的人,已經不在身邊了。
就在她說出最後的那句話時,她聽到了一聲輕輕的歎息,由近及遠,最後留給她的,是無窮無儘的岑寂。
看起來,這果然是一個難題,就連看似無所不能的阿琪思,竟然也被這問題給難倒了,走得比誰都快。
黑暗中,蓮兒扯開唇角,無聲地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