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回,阿力再也無話可說,隻有氣無力地應了一個“是”字。
書房裡就此靜了下來,隻有紙頁翻動之聲雜在細雨之中,越添幾分寂寥。
書房後窗的芭蕉樹下,一個黑影正緊貼在樹下伏著。
這人選的地方極好,那窗中灑下的燭影丁點不及於身,其整個人亦幾乎融進夜色裡,根本瞧不出樣貌來,隻能隱約看出是個身量頗高的男子,行動間有若狸貓般輕捷,想來武技不錯。
這男子顯然是在偷聽,隻可惜,書房裡的主仆兩個卻再沒說過一個字,仿佛已經愁得連說話的力氣都沒了,隻有偶爾傳來的杯盞之聲表明,屋子裡的人還在。
再等了約有半刻,眼見得聽不到什麼有用的消息了,那蕉葉下的男子方才略略直身,弓腰躡足後退了幾步,直待離開了那芭蕉樹籠罩的範圍,方才身形一展,倏然消失在了夜雨中。
數息後,一聲淒厲的鳥啼忽地自遠處傳來,聽來似是夜梟的哀鳴。
“走了。”阿力轉頭看了一眼後窗,語聲極低地說道。
那夜梟的啼聲乃是暗號,表明偷聽者已然離開。
固德衝阿力抬了抬下巴,後者會意,端起一盞茶起身行至後窗,推開窗扇佯作往外潑茶,順勢往四下看了看。
雨絲如霧,窗根兒周遭空蕩蕩地。
阿力如釋重負地籲了一口氣,由得那窗子大開著,捧著空茶盞回到案前,一臉輕鬆地道:“回主子,真走了。”
他撇了撇嘴,有些不屑地道:“嘁,就會偷聽,都偷聽多少回了。明天那邊兒可能又要殺雞宰鵝地大吃一頓。”
說到這裡,他小聲地吞了一口口水,偷眼去瞄固德。
吉勒氏心情好的時候,便會命廚房烹煮雞鴨,大快朵頤一番,而牛羊她卻是再舍不得吃的,除非走公中的賬。
固德“啪”一聲扔下了所謂的“賬本”,將身子靠在椅背上,麵上的神情卻並不似阿力那樣歡喜。
阿力見狀,便也收起了笑容,走過去收拾著案上亂七八糟的紙簿子。
這些根本就不是賬本兒,而是隨便找來的雜書,隻在外頭套了個賬簿的殼子,專門用來迷惑大夫人那一頭的。
大夫人在他們身邊安插了眼線,他們一直都知道,也一直未曾點破。
這也是固德從那宋國來的吳先生那裡學來的禦敵之道。
明知某人是眼線而不拔除,有時還會分派些重要的差事給對方,以使對方以為自己很安全,此乃兵道中的“緩手”。
此舉一則可麻痹對方,不令其有更多的動作,二來,明棋比暗棋更易掌控;第三,到了關鍵時刻,這枚棋子還能用來傳遞假消息,反將敵手一軍。
方才那躲在外麵偷聽之人,便是固德身邊的一名侍衛。
固德一早便知他被吉勒氏買通了,便與阿力故意演戲給他瞧。一應欠債、私販人奴、賣產湊錢等諸事,皆是固德有意透給他的,而這人也果然儘忠職守,一五一十將假消息報給了吉勒氏,這才有了所謂“截奪人奴買賣”之事。
那買賣根本就是子虛烏有,吉勒氏卻被那股子錢味兒衝昏了頭,一口便咬住了魚餌。
做下此局時,固德心中泰然,沒有一絲的歉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