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辮與否,以及辮子的數量,乃是區分宋人與金人的又一標誌。
因兩國之人形貌頗為相似,若作一般裝束便極難分辨,為使金、宋有彆,金國在二十年前便頒布了一條律例:
金人不論男女皆於腦後束兩根辮子,辮子的數量隨身份而變,位高者則發辮多些,庶人及奴仆則是最少的兩根。而宋人則需挽發,若要束辮,也隻許束一根,且男子不許剃發。
若想變換這等裝束,宋人便隻有學那些“弗那忽舍裡”做個“良民”,才能獲準剃發;至於離奴,卻是連這個機會都沒有的。
從生至死,他們永遠都隻能是“牧那黑泰”。
衛姝去自個兒的住處拿了竹籃,靜靜地走進了東次間。
屋子裡點著大牛油燭,明光如晝,進屋時,那暖氣直撲了衛姝一頭一臉,隨後她才瞧見,那屋子四角燒著炭爐,還熏了香,花真那丹此時正偎在狼皮褥子上,讓兩個小女奴給她捶腿,。
她今年已滿十六歲,生得頗為俏麗,肌膚尤其白膩,笑起來時,頰邊的梨渦若隱若現,看上去很是討喜。
晚上的羊奶酥油蜜酪很對花真的胃口,她如今心情不錯,見了衛姝,便彎著眼睛招手命她近前:“快過來吧。”
衛姝依言上前屈身行了個金國的奴禮,口中道:“阿琪思給主子請安。”
花真眉眼含笑,嬌媚的臉龐在明燭之下泛出光彩:“來人,先端碗熱湯來給阿琪思暖暖身子。”
熱氣騰騰的牛骨湯很快送了上來,花真又很貼心地賞下來兩塊酥餅。
衛姝忙行禮謝過,伸平雙臂將裝吃食的托盤好生捧著,卻並沒當著花真的麵吃喝。
花真那丹脾性古怪,進食時不喜被人打擾,對不知禮數的下人則猶為痛恨。她的院子裡如今都是既知禮又聽話的奴仆,至於那些不合心意的,虎籠外頭或許還能找著幾根骨頭。
“來人,把吃的都送回阿琪思的屋裡去。”
花真似是很滿意衛姝的態度,喚她名字的聲音尤其脆亮,隻是語速稍快,聽起來不像阿琪思,倒像是“阿琪茲”。
阿琪茲對應的中原話是:賤種。
阿琪思、阿琪茲,兩者幾乎同音,花真特意以前者稱呼一名宋奴,很難說她沒懷著什麼心思,而此時看著她甜膩的笑臉,衛姝腦中的迷霧便又散開了一角,令衛姝想通了一件事:
她此前向周尚並葉飛道出真名時,他二人並不以為異,其根源便在於,他們知道阿琪思的諧音便是阿琪茲。
他們錯以為衛姝是因此名充滿了羞辱與惡意,這才執意讓他們以中原本名稱呼的。
理是這麼個理,隻是,方向卻是錯了。
就算阿琪思的諧音語意是中原語中的“天王老子”,衛姝也會棄用。
中原血脈,自是要以中原之名呼之,才算合乎禮數。
這些化外異族學著大宋的禮節、效仿大宋的規製,便以為是知“禮”了,殊不知,那根本就是末節。
中原之禮已然承襲數千載,乃是人之於天地、家國、宗族的立足之本,亦是人之於萬物的一種態度,絕非多屈幾次膝、多磕幾個頭那樣簡單的。
有小丫頭接走了托盤,衛姝從竹籃子裡拿出了那隻錦緞包袱,趨前幾步,雙手奉上:“主子,藍月紗裙子繡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