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姝兀自立在巷口,高牆遮住了黯淡的斜陽,她的半邊身子沐在暗影裡,額角的傷疤顯得有些獰厲。
也不知過了多久,忽有腳步聲自身後傳來。
衛姝耳廓動了動。
那丫鬟終於回來了。
轉首望她時,衛姝的麵上已然現出了慣常的溫馴的笑,細聲招呼道:“姐姐可算來了,我等了好些時候了。”
那丫鬟也知自個兒回來得遲了,隻衝著衛姝點了點頭,便高舉著腰牌越過她,疾走至角門處拍門。
“吱啞——”木扉立時啟開半扇,候在此處的管事伸頭瞧了瞧,不大高興地嘟囔了一句:“天都快黑了。”
她是專意在此候著百花院兩婢回府的,等了半晌才等到人,她便也沒再細查,見人數合得上,又看了一眼那丫鬟手中的腰牌,核對無誤後,便草草在那名錄上以朱筆點了幾點,便自忙忙地去了。
那丫鬟生怕她著惱,一直在旁賠笑告罪,見她去得急,便也匆匆地追了過去,又將才買的一盒胭脂向她手裡塞,兩個人你推我讓地走得飛快,待到衛姝趕到時,早便沒了二人的身影。
衛姝索性停下腳步,佇立在門邊。
她還需要一點時間。
方才被那兩騎金人引動殺機,此刻丹田正如烈油般地翻騰著,那壅塞的陰寒之氣亦被攪動,森冷與熱流融彙夾擊,衛姝便好似同時置身於烈焰與雪窟之中,上半身火燙,下半身冰冷。
所幸此時已然進得府中,又有那丫鬟先回百花院交差,衛姝慢一些亦無妨,她便原地靜立調息,待體內那一寒一熱兩股交鋒變得不再激烈,方才提步向前。
守角門的婆子滿頭白發,背也駝了,顫巍巍地立在簷下,見衛姝終是走了進來,忙討好地笑著,一麵上前關門,一麵便用磕磕絆絆的金國話向她問好:
“您……您回來了。”
她的金國話帶著濃重的江南口音。
二十年的光陰,白了她的頭發,卻不曾變去她的鄉音。
衛姝笑了笑,凝目望向眼前那顆低垂的蒼白的頭顱,好一會兒後,才從裙兜裡掏出幾個銅鈿,熟稔地遞到了老嫗的跟前。
“阿嬤辛苦了。”
她說的是中原話。
“多謝。”老阿嬤仍舊操著一口生疏的金國話,接過銅鈿後,仔細地反複數了好幾遍,口中發出了模糊而歡喜的呢喃:“阿囡……有糖吃了……”
阿囡是她女兒的乳名。
她似乎忘記了,早在許多年前,她的阿囡便已經不在了。
“哦,對了,七……七姑娘……回府了……”老嫗的聲音傳來,含著極深的恐懼,蒼白的發絲在風中顫抖著,似是“七姑娘”這三個字是什麼咒語,一經提及,便會引來吃人的惡鬼。
衛姝輕聲地道:“嗯,我也看到了。”
方才那兩個畫著牛首的金兵,便是隨花真前往彆莊行獵的護衛。
看起來,花真此番收獲頗豐,那群係著繩套的離奴,便是她這幾日贏下的“賭注”。
白霜城貴族曾有過一項很殘忍的風習,便是將離奴放歸山林,再行圍獵剿殺,誰獵殺的“獵物”最多,誰便是勝者。
如今,隨著金國對宋人安撫之政的推行,這種行獵已然變得隱蔽了許多,隻在最頂級的貴族間偶爾進行一次,而離奴也被分為兩部分,一部分為獵物,一部分則為賭注。
衛姝垂眸撣了撣裙角,腦中倏地浮起了兩個字:
當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