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她的確是想到的,可靴子掉得有些突然(2 / 2)

破繭 陳一嵐, 5386 字 2023-04-05

“如果我沒突然回來,如果我沒問她,這麽大的事,你打算瞞到什麽時候?”

章若卿聽出來,他聲音有些發顫。

“章若卿,”他竭力克製住自己,“你到底有沒有認真對待過我們之間的關係?”

“我們是什麽關係?”

“你是真傻還是裝傻?難道非要我說‘章若卿當我女朋友’這關係才算數嗎?既然你需要這樣一句話,好,我現在就說,你聽好了。”

他深吸一口氣,攥了攥手。他太憤怒了,聽到王茹說完,他甚至有種將李峰揍一頓的衝動,但他同時也太生氣了,他氣章若卿什麽都不說,明明好多次她話到嘴邊,但她就是不說。

“章若卿,請你當我女朋友。我沒有在征詢你的意見,你也不能拒絕。

“方子聿,”章若卿看住她,心裏意外的平靜。沉默了好久,才又開口,聲音輕飄飄的,“這句話,你曾經說過,你不記得了嗎?”

就在這時,門鎖突然轉動了一下,沒等他們反應過來,門就已經被打開,章淑嘉從門外走了進來。

三人麵麵相覷,最後還是章淑嘉冷著聲音打破僵局,她問方子聿:“你是誰?”

方子聿原本一頭霧水,但聽到這聲音,像是腦海深處某個角落的記憶被翻了出來,這聲音對他來說很熟悉,甚至是聽到就會有生理反應起一身冷汗,像是機械報時的女聲,他看看章若卿,似乎想起了什麽。

“我朋友,來家裏拿點東西。”章若卿回答,轉頭對方子聿說你先走。她沒理會章淑嘉,開了門,將方子聿往門外推,門外的他似乎還想說些什麽,被她的眼神瞪回去,沉默著看她將門關上。

“他是誰?”等她關上門後,章淑嘉問。

“不是說了,我朋友。”

“我問的是這個嗎?章若卿,你是不是以為你翅膀硬了,搬出去我就管不了你了?我說過的話你當耳旁風嗎?跟你說過多少次,女孩子一定要懂得自尊自愛。你以為我就想處處約束你管著你嗎?我是你媽,我會害你嗎?我都是為你好,怕你哪一步走錯到頭來後悔,怨我怪你沒有拉住你。”

章若卿沒說話,從小到大她最討厭的就是這句“我都是為你好”。無數遍了,聽到它就是聽到一個魔咒,緊緊箍住她。

“我當然希望你結婚,希望你找到一個真心待你的人,但你要好好找慢慢挑,不然我為什麽寧願得罪人,也不願意讓你去見你阿姨給你介紹的那些相親對象。需要出來相親的,能有什麽好人。可你倒好,自己找了個不三不四的人就往家裏帶。”

“你說他是你朋友。好,你來告訴我,朋友的鞋子怎麽會放你的櫃子裏?”章淑嘉將鑰匙拍在桌上,拉開玄關處的鞋櫃,又走到浴室外,“還有浴室裏,剃須刀牙刷浴巾又怎麽會放在你浴室裏?”

章若卿驚訝地張張嘴,她原本以為章淑嘉隻是未經自己同意配了把鑰匙,但意識到自己家裏早被她巡查過一遍時,“騰”地一下腦袋像充了氣要炸開的氣球,但她知道這時候頂嘴一定自討苦吃,隻好壓抑住火氣沉默不語。

章淑嘉一看她這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更是氣不過,徑自走進她臥室裏,將床頭櫃裏的兩盒東西拿出來,摔到她眼前,抖著聲音說:“朋友?什麽樣的朋友會有用這種東西的時候?”

章若卿再也忍不住,脫口而出:“炮友。”

周圍的空氣有那麽一秒停滯,章若卿的臉被盒子邊角擦到,有點火辣辣的刺痛,她側過臉將頭發撩開,下一秒章淑嘉一個巴掌打過來,臉上就更疼了。

她沒躲開,因為知道自己說出這兩個字必定會激怒章淑嘉。

她就是故意的,她就是怨恨,怨恨她不經自己同意配了家裏的鑰匙,怨恨她不經自己同意隨意翻動自己的東西,怨恨她還將自己當任由擺布的玩偶,怨恨她事事規訓自己處處看不順眼,更怨恨這不管是什麽時候都躲不過的巴掌。

“滿意了嗎?”她笑著問。

“如果我說,他就是在中學時你最討厭的那個叫方子聿,你稱之為‘蒼蠅蚊子天長地久’的學生,你會不會更滿意?”

“如果我說,他是蚊子,而我就是配他的蒼蠅,你會不會更滿意?”

第30章 12月25日,聖誕節我們遇見的那天,是不是你跟她分手的那天?

方子聿被趕出門外時想起了那個名字,章淑嘉。

他中學時代的噩夢,教導主任章淑嘉。腦海中回閃過關於這個名字的片段,他後背冒出一陣冷汗。

許執濤就曾經嘲笑過他,說天不怕地不怕的方子聿唯獨見到章淑嘉,就像老鼠見到貓。高中畢業離校那天,同學沒撕課本撕作業本,他不一樣,他撕的是章淑嘉罰他抄的書,寫的檢討。同學們說的是再見青春,他說的是再見章淑嘉,永遠不見。

他倒是沒想到,時隔多年他們竟然會以這樣戲劇的方式見麵。他更沒想到的是,章若卿是她的女兒,而他對她毫無印象。

他沒走遠,在小區樓下的花壇邊坐下來,有好幾通未接來電,大概都是催他回南城的,今天要簽一個大合同,他臨時跑了回來,那邊肯定急瘋了。但這邊,在他心裏,也快急瘋了。

電話又打過來,他懨懨接起來,許執濤在電話那頭少見的氣急敗壞,“怎麽回事,一幫人被你撂這,我怎麽解釋?”

他沒回答,轉而問道:“中學時候的教導主任,你還記得嗎?”

“你喝大了還是升仙了,教導主任關我什麽事?”許執濤被問得一頭霧水,他都快要急瘋了結果方子聿懷起了舊。

“她女兒跟我們一個學校?比我們小幾屆?”

“不是,你今天怎麽了?這問題很重要嗎?”

“重要。”方子聿吼了一聲。

許執濤愣了,他很少見方子聿發這麽大火,隻好匆忙回憶起說:“章淑嘉……是叫這名,我不會記錯的,至於她女兒……我想起來了,就那次她罰你在升旗儀式上當著全校同學的麵認錯,你中午放學就去廣播室跟她女兒表白,說讓人家當你女朋友……哇,你不知道,我們都懵了,你當時的那小女朋友也懵了。”

“我真乾過這混賬事?”

許執濤冷哼一聲,“還算有點自知之明,你乾過的混賬事還少麽?連那姑娘長什麽樣都不知道就去跟人表白,後來她還來班級裏找過你,長得嘛……倒是挺白淨的,但一定不是你喜歡那類,至於她叫什麽……我真記不住了。”

“她還來找過我?”方子聿詫異道。

“對啊,”想到這事,許執濤笑了起來,“我提示到這一步你還沒想起來?怎麽了?不會人家找你算帳了吧?我可告訴你,就你當時說的那話,我要是那姑娘一定上去就抽你兩大嘴巴,太特麽混賬了。”

“我說了什麽?”

“記得我們調侃過校服像喪服嗎?”

“記得。”

“當時那姑娘就規規矩矩穿這麽一身校服來找你,你那時說——”許執濤清清喉嚨,模仿他那吊兒郎當的音調,“你說,穿成這樣來找我,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死了,對我死心塌地也不是這麽個塌法。你說你這張嘴多損,傷敵八百,自毀一千。”

許執濤後來還說了什麽,他都記不住了,隻覺得頭腦發懵。

他算了算時間,又去對麵章若卿愛吃的那家麵館打包兩份雪菜肉絲麵,覺得這會兒章淑嘉應該早走了,才又上了樓。

他猶豫著抬手敲敲門,等了一會才拿鑰匙,開門就看見章若卿呆呆坐在沙發上,客廳地板上零零散散的都是他的物品,一隻鞋子從鞋櫃掉出來,襯衫和西服都散落在地上,角落裏扔著兩盒他剛買回來的安全套,十分突兀又十分紮眼。

他將手裏的外賣放到餐桌上,再一一撿起地上的衣物,一邊故作輕鬆地跟她講起,剛剛去麵館時,他剛一進門老板就像多年未見他一樣誇張地想拉上他喝一頓大酒,抱怨他很久沒來以為是自己的廚藝退步栓不住他的胃了。

等他絮絮叨叨說完,見章若卿依舊沒反應,保持剛剛的姿勢沉默不語,他走過去,坐到她身邊,才發現她紅著一張臉,腫著一雙眼。

心口一下子像被針紮了一下,他扶住她肩膀,拖起下頜仔細看看她的臉,才發現白皙的麵頰上不隻是發紅充血那麽簡單,而是有一道清晰的劃痕。

章若卿的臉本就發疼,再被他這樣一鉗製住,就更疼了,她拍開他的手,蹙眉擰過臉。

“她打你了?”

這樣明顯的答案,他卻還要問,本就不是什麽光彩的事,年近三十還會被自己母親打一巴掌,末了,旁人還要問一句,一點餘地都不留。

“是因為我?”他繼續問。

章若卿依舊不答。

知道她此刻不願再說起剛剛的衝突,他隻好起身去冰箱裏找到一個冰袋,用毛巾包好握在手中,再輕輕貼到她臉頰,這下她倒是不躲了。

四周很靜,是午後特有的寧靜,陽光懶洋洋的,照在她發間,讓發梢呈現出一種淡淡的金色,籠罩在光陰裏,他看得出神,似乎覺得自己應該是對她有印象的,但那印象就像此刻被籠在光裏的她一樣,模糊不清。

“為什麽不告訴我,我們之前就認識?”他突然問,問完之後就覺得這話問得有些自戀。

隔了好一會兒,她才問:“這很重要嗎?說出來有意義嗎?你會想起我來嗎?如果不是因為我媽,可能到現在你都不會想起我是誰。還是你覺得那樣會讓你有一種人人都應該記得你的優越感?還是你想讓我想起你三個月換一任女朋友的事跡?”

她一連好幾個問句,字字句句問得他有些不知所措,他知道她又豎起了背刺,慌忙解釋:“不是,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隻是想說,對不起。我當時的確太混賬了。可是現在,我是認真的,如果是因為我,你媽媽因為對我有偏見,那我們可以找時間好好跟她溝通,我已經不是那時候不懂事的小孩了。我們可以跟她解釋我們是認真的,是準備好好在一起的。”

他握住她的手心有些微微發汗,他看住她的眼睛是有些慌亂,章若卿注意到這一點也不像他,全然沒有不正經,沒有在開玩笑,可她還是很冷靜,冷眼旁觀。

“你跟戚笛也說過這話吧?”

他瞳孔微微收縮,沒有開口。

“12 月 25 日,聖誕節我們遇見的那天,是不是你跟她分手的那天?”

他依舊沉默。

最後,她掙脫開他的手,輕聲說:“方子聿,有些承諾不要輕易說出口。”

他似乎不明白她的意思,發愣著看住她。

“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原本我以為我不會對任何人說出口。”她聲音十分平靜。

她覺得她此刻必須要說出來,因為隻有當秘密被說出口,吹成了一陣風,秘密才能被稱為秘密,不然隻會在自己腦海中枯萎凋零,失去它該有的價值。

“從初中起我就喜歡你,所以當你對我說出那句話時,我以為是真的,哪怕到後來我知道那隻是你開的玩笑,我也騙自己至少在你說出口的瞬間那就是真的。但是現在,我好像不相信了。”

方子聿說過的那句話和那一身色彩黯淡的校服,是章若卿青春時代裏無論怎樣都蛻不去的殼。

但她現在似乎可以將這顆沉重的殼,蛻掉了。

桌上放著他留下的雪菜肉絲麵,他記得她的喜好,上麵淋了一勺油亮亮的辣油,麵放了好久,湯吸進麵裏,乾了,坨了,也涼了。

她終於掰開筷子,吃了一口,又放下,靜靜盯住那一碗麵,心想,也許他們就到這為止了。

她又想起戚笛問她的問題,為什麽明明知道他是這樣的人,還會跟他在一起。

她依舊答不出。

總不能是因為酒桌上那一杯溫牛奶,雪夜裏的他懷抱的溫度,深夜裏為她而來的那盞車燈,雨夜裏搖曳的樹影,抑或是少女時代那一點念想。

可如果換一個人,她估計不會義無反顧。所以,大概還是因為那個人是他,明明知道他是那樣的人,明明在開始的時候就沒打算有結果,可真的走到了儘頭的時候,還是會很痛,真的很痛。

手機突然亮起,是嫣然發過來的一條信息:杜淼看了你的簡曆,讓我通知你下周麵試,他們人事部明天會給你打電話,陌生號碼記得接。

章若卿讀完信息,將手機放到桌上,去浴室洗了把臉。鏡子裏的自己眼睛還有些微腫,但嘴角卻揚起微笑。

她想,總是會有好消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