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觀雪亭回來的時候,屋舍已經陷入了一片寂靜。
草草洗漱過後,柳原月抱著溫度適中的熱水袋靠在床頭,看著柯南翻來覆去地折騰那枝梅花。
屋舍簡陋,自然沒有花瓶,但寺內有用來舀水的圓柱形窄長木桶,將花插進去,倒也正合適,頗有幾分禪意。
“花瓶”被放在床鋪正前方的木桌上,隻要一抬眼就能夠看見,令人心情愉悅。
柯南後退兩步端詳了一會,對自己的成果很是滿意,正想著怎麽沒得到該有的誇獎,回頭就發現女生又側著身子在翻書。
這些書該找個盒子鎖起來。
他想。
“月姐姐!”柯南走到床邊,伸手把那本書抽出來,語氣中帶了些興師問罪的意思。
柳原月很配合地鬆開手,把被子往肩膀上扯緊一些,無辜地望向他。
好吧。
對著這樣的眼神,柯南完全無法說出責怪的話。
滿腹的勸誡之語變成了心中的無奈,他覺得她偶爾比現在的自己還要更像是個小學生,但又確確實實拿她沒辦法:“月姐姐,不是說好明天再看嗎?”
隻要有開口的機會,柳原月總是說得出道理來的:“現在思維活躍,領悟力更高嘛。”
她不給男孩發言的機會,將自己的收獲分享出來:“禪宗有五大流派,菩提寺的僧人們學的都是臨濟宗的禪法,而臨濟宗禪學的理論基礎是空觀思想,也就是認為世界的本質是空。”
柯南的確被她的話吸引了注意力,忍住了和她辯駁的念頭。
他不認為對方是臨睡前突發奇想要和他普及佛法,顯然是有什麽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他。
“在這種思想中,認為心是一切現象的本源,不論是佛是魔,是善是惡,都是由心而生,而心又是空無的。”
柳原月把自己剛才看到的句子背出來:“佛者,心清淨是;法者,心光明是;道者,處處無礙淨光是。”
柯南對這句話很熟悉,在聽到的同時就想了起來,打斷道:“《臨濟錄》?這是在延業大師死亡現場的那句話。”
她點頭:“後麵還有一句。‘三即一,皆是空名,而無實有。’”
藏書閣內的書籍作為證物,自然不可能亂翻,柯南將書麵拍攝好照片便沒有再觸碰。而恒行借給她的那本書與延業大師書桌上的那本並不完全相同,在這種沒有搜索功能的紙質古籍裏,想要找出同樣的句子並非易事,她也是剛剛才湊巧看到。
柳原月解釋了一遍:“這是說三界之內,一切都是空無的,既然如此,僧人就更不應該去執著於任何事物。不論追求什麽,他們都會迷失在修禪之路上。”
柯南覺得這種說法與他所見到的簡直是南轅北轍:“但菩提寺的大部分僧人都在爭奪住持之位。”
如果說那幾位僧人自由修習的是這些經文,卻還是長成了現在這副貪權奪利的模樣,那實在是有些失敗。
他意識到怪異之處:“這頁經文是延業大師臨死前留下的暗號?還是凶手刻意翻開給我們看的?”
作為暗號,那本書擺放得太過顯眼;可倘若與凶手有關,凶手又是出於什麽目的將這段文字展示出來?
話剛出口,他就自己否定了這兩種猜測。
“不是給我們的。”柯南沉思道,“我們是偶然來到菩提寺,對禪學經文一知半解,而另外三個人也不是什麽虔誠的信徒,這段話是凶手故意留給寺中的僧人們看的。”
他的腦海之中閃過在飯桌上言辭銳利惡毒的恒學,觀雪亭內半點大師風度都沒有的延空,在延業大師身死不到半日就提出要繼任住持的延識……
柯南又提出另一個問題:“可如果是要讓僧人們不爭不搶,那凶手殺害延業大師的目的又是什麽?延業大師的死反而會讓他們對住持之位更加趨之若鶩,分明是一件壞事。”
“別想了。”柳原月往床裏麵挪了點,給他騰出一個空位,說道,“在這間寺院裏,他們都太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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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舍熄了燈,觀雪亭卻迎來了第三波客人。
微弱的月色下,兩位中年僧人相對立於亭中。
延識大師神情淡然:“喊我出來做什麽?”
延空大師比不得他平靜。他看到麵前人這種故作出世的樣子就一陣惡心,將手腕上纏著的佛珠狠狠往石桌上摔去,震聲道:“這裏就我們兩個人,你還裝什麽?”
他直白道:“延業是你殺的嗎?”
延識半點不懼他:“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我就知道!”延空將這話當作默認,憤憤道,“你和延業那些勾當還真當我不知道?說好大家各得各的錢,延業偷著拿,你也偷著拿,隻把我一個當傻子?”
見他這樣,延識笑了兩聲,輕輕拍了拍自己這位相處二十餘年的師弟肩膀,語氣溫和,帶了幾分輕蔑:“我的好師弟,還以為你到死也發現不了,沒想到竟然還有點腦子啊。”
“嗬。”延空早已知曉延識的真麵目,並不會因為這麽一句話而被激怒到喪失理智。
他想到自己手中的底牌,剛才的火氣竟然也都頓時消了,微胖的臉上忽然露出一個和善的笑容,對眼前人說道:“我知道鑰匙在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