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件進展到這一步,之後的事情已不再需要柳原月與柯南的參與。
朝川寄給她的信件被判定為恐嚇信,成為了刑事案件,已然由警方接管;前本身上的罪責更多,不僅僅是在她家安裝竊聽器與假冒她的名義這兩件事,最嚴重的是朝川起訴的詐騙罪,是賠償所無法解決的。
總而言之,朝川因為還未成年,所以被移交家庭裁判所,而前本則是隻能在拘置所內等待法院的傳票,接著去麵對至少三年的有期徒刑。
至於池田健二,他寄出匿名信件一事早已私了,提供線索之後也與此案無關,至多作為案件證人參與其中。
黑丸仁最終將被以故意殺人罪起訴。比較可笑的是,在知道了自己所崇拜追隨的作家是一位年僅十八歲的女高中生之後,他整個人陷入了強烈的自我懷疑之中,甚至屢屢向警方強調他是受到對方蠱惑才會犯下殺人罪行,將所有的責任都推給詩集作者,與當初在警視廳自比為正義使者的時候判若兩人。
值得一提的是川崎繪裏。
在這起案件中,她並沒有任何真正意義上的犯罪,所傳播的不過是一些個人的偏激理念,讀者交流會也僅限於詩句相關,至多是在賞析之時旁征博引了其他名家的文學著作,不到慫恿的程度。
不論是教唆罪還是傳授殺人方法罪,都不能在她的身上適用,使得警方頗有些一籌莫展。
最終,根據她的情況,警方聯係了她的家長進行溝通交流。後者得知之後,主動為她辦理了為期一年的休學,將她送到醫院進行心理治療。
社會依舊平和,像是這本詩集未曾來過。
事件就此落下帷幕,每個人都得到了屬於自己的結局,也都將繼續在生命的道路上向前走去。
唯一有變動的是江戶川柯南。
從最開始,他就是為了恐嚇信的事情住進柳原月的家裏,現在案件已然解決,他也該準備回毛利偵探事務所了。
恰好快到周末,在與毛利蘭商議好後,柳原月將在周六上午將柯南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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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晚上,兩人已經吃過晚飯,穿著洗澡後換的居家服各自安排著時間。
柳原月坐在沙發上看書,柯南則是在不遠處獨自收拾自己的小行李箱。
不過生活了短短一周,公寓裏已經擁有了許多他的痕跡:水杯、拖鞋、推理小說,還有帝丹小學發的黃色小帽子……
柯南蹲在地上,胡亂疊著自己的小西裝外套,突然出聲問她:“月姐姐,你說繪裏姐姐之後會怎麽樣啊?”
柳原月漫不經心地翻著手裏的畫冊,判斷道:“出版詩集被召回對她而言是個很重的打擊,但接受心理醫生的治療之後,她應該不會像之前那樣偏激了。”
“她還說喜歡你,說你能理解她。”柯南現在還記得當時的川崎繪裏有多激動。
柳原月接過他的話:“你不是也說了,是因為她的靈魂太淺陋。”
她答得輕易,但這樣的答案卻並非柯南想要得到的。
他試探性地問道:“月姐姐,你說繪裏姐姐為什麽會這樣呢?信仰這些虛無的東西,而且崇慕死亡。”
這些問題聽來很難回答,但實則已經是許多人研究過的東西。柳原月甚至不需要花太多時間思考,就能分析出根由。
“因為她太聰明了。她太過沉浸在文字之中。不論看到什麽,她都完全能夠理解作者的意圖,完全能夠領悟晦澀的觀點,以至於她忽視,或者說缺少了真實的生活。
“她缺乏對生命現象的感受,缺乏真正的價值判斷,所以變得高傲,更不懂得生命的不可挽回性。”
柯南問道:“生命現象的感受?”
柳原月想了想,儘量滿足他的求知欲,解釋道:“在很多時候,人會被情緒所支配,進而做出衝動的事情。但有一種東西的存在,可以在瞬間對人的行為發生製動作用,那就是觀念。
“觀念隻和我們的直接感知有關,並非源於邏輯和抽象推理,也並不依賴係統學習,是最為直接的身體經曆,也將影響我們的情緒和決定。”
柯南聽明白她的意思,追問道:“所以,繪裏姐姐是缺少觀念嗎?”
柳原月並沒有直接回答他,而是又提出一個問題:“你知道人為什麽會互相愛,互相關心嗎?”
“因為共情。”他說道。
“對,相互的愛是出於同情的想象力。一個十分善良的人,他會被陌生人觸動,甚至會關心隨處可見的……環衛工人,這是他天性之中的共鳴。”柳原月向後靠在沙發上,還是不肯看他,補充道,“像你一樣。”
不等他的反應,她繼續說道:“在過去的經曆之中,一個人所感受到的情感越多,留存於心的情境畫麵越多,她的感知就越生動,觀念就豐富。
“對於川崎繪裏來說,隻是一束花,一件羽織都能讓她那麽動容,是因為這觸動了她的感知。”
柯南想起天台上的那一幕,坦誠道:“看到她跳下去的時候,我很意外,也擔心她……”
“害怕她會死?”柳原月終於舍得將目光從畫冊上挪開,看著他問道,“哪怕她死了,也不是你的錯。”
柯南並不這麽認為,他攬過自己的責任:“但她是受到了我的刺激。”
“生命的確珍貴,但前提是她自己願意珍惜。”她翻動一頁,安慰道,“別擔心了,她不會再自殺的。”
柯南向她確定道:“真的嗎?”
“剛才不是還說我能理解她?那就相信我說的話。”她說道。
柯南沒有應答,他靜靜地看著沙發上盤腿坐著的女生。
他知道川崎繪裏對柳原的評價並不都是她的臆想。川崎繪裏那種無所謂的態度,他在柳原的身上也看到過。
前者毫不在意地從天台上一躍而下的時候,他不可抑製地想起了那截雪白脖頸之上的血痕。
儘管他再怎樣不願承認,但至少在那個瀕臨死亡的瞬間,她們是相似的。
甚至在與朝川等人的對話中,柳原所說的那些觀點,也絕非隻是她臨時編造出的,騙取對方信任的話語。
——她的的確確如此想過。
不是被人所蠱惑,不是受人所影響,她身上的滿不在乎是自發的,是由內而生的,像漲潮的海麵一樣不斷滿溢,仿佛多一刻就會引起窒息。
倘若川崎繪裏是這樣,與她所分析的一樣。
那麽她呢?
她這麽聰明,她是否有足夠的感知,她是否也會喜歡那束潔白芳香的百合,或是動容於那件鼠灰色的和服?
現在的她,是否感受到真正的生命現象,是否懂得生命的不可挽回,又是否願意珍惜?
無數的隱憂藏於心間,柯南最終還是問出了那個問題。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落在女生的身上:“月姐姐,那時候,你為什麽會想到聯係目暮警部?”
柳原月的動作頓住,兩指捏在紙頁上,久久沒有翻動。
“如果一定要說的話……”她的目光越過兩人之間的阻隔,注視著男孩的湛藍雙眸,“我舍不得讓你墜落。”
“什、什麽啊!我我才不會呢!”
柯南的耳尖泛紅,小聲反駁道:“我很堅強的!”
與羞赧一起到來的是很難形容的感覺,像是胸口肋骨之下的那塊軟肉開始融化,他聽懂了女生的未儘之語。
他仿佛看見那片海平麵漸漸靜了下來,濃鬱的藍沉澱其中,位於深深水底的心臟也緩緩漂浮而起,不再下墜。
柯南強調了一遍:“月姐姐,我不會被打敗的!不論發生了什麽。”
“那就是我關心則亂了。”柳原月並不與他爭辯,主動退了一步,又問道,“川崎繪裏沒有受到法律的懲罰,你會覺得不公平嗎?”
柯南認真地想了想,回答道:“不會。”
他相信警視廳,也相信法律。他們不會姑息任何犯罪,也不會將不合理的罪名安放在無辜者的身上。
或許川崎繪裏並非無辜,但那並非是他有立場所能評判的,他所能做的隻是找出真相。
想到自己就要離開,柯南將這起案件的事情放在一邊,又問起其它。
“月姐姐,前本叔叔被關起來之後,他在隔壁的公寓要怎麽辦?你會有新鄰居嗎?”
“據佐藤警官說,前本不僅騙過朝川一個人的財物,還在他家裏發現了許多其他的相關物件,應該會多罪並罰。管理處好像提過,前本的那套公寓已經在掛牌出售了。”柳原月回憶了一會,又說道,“但現在經濟下行,他的房子似乎賣不了多少錢,甚至不夠還清他的欠債。”
柯南不可能同情這種罪犯,沒有對後者的現狀發表任何看法,而是對柳原月祝願道:“希望月姐姐之後再也遇不到這種事。”
說完,他想起一切的開始,叮囑她:“我回去之後,月姐姐要記得按時檢查信箱。”
“唔。”柳原月含糊應了一聲。
“還有,月姐姐如果遇到困難,比如這次的事情,要記得給我打電話。”柯南抿抿唇,又覺得不太對,改口道,“還是給新一哥哥打吧,他肯定會立刻來幫月姐姐的!”
“噢。”她又應了一聲。
柯南終於察覺到異樣。他停下手中的動作,問道:“月姐姐,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啊?”
他的音調軟軟,像是小孩子正在撒嬌一樣,責怪大人的敷衍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