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連海市某醫院
“唐先生,恭喜你出院。”
結算櫃台前的年輕人,默默的接過收銀員遞來的單據,嘴角的肌肉不自然的抽動著,擠出一個十分勉強的微笑。
他的臉上沒有半分病愈出院的喜悅,神情黯淡的走向了門口。
正午的陽光從屋頂的塔樓邊穿過,把大樓前的樓梯一分為二,一半是暖洋洋的金色,一半則是冰冷的水泥原色。
他站在陰陽結合的中間線,眼神死死的盯著地麵,一動不動。
事情要從十天前說起,在市郊的盤山公路,有位尿急的司機,在一處轉角的開闊地發現了昏迷不醒的他,滿身儘是擦傷,身上還掛著不少碎枝雜草,疑似從山頂失足跌落。
但無論他如何努力的回想,就是絲毫記不起事情發生的經過。
是的,他失憶了。
在曆經了無數次檢查之後,醫生表示他隻有輕微的腦震蕩,沒有實質的腦損傷,但創傷導致了心因性失憶,不過隻要堅持記憶訓練,再配合一定的心理治療,完全恢複的幾率是很大的。
至於他難以忍受的偏頭痛、每夜不停的噩夢,一律也被歸結到了心理因素。
一個破舊的雙肩包、一串鑰匙、一個手機,就是他的全副家當,也多虧了這個手機,他才能勉強了解失憶之前的自己。
唐棟,26歲,從事追蹤攝影、定製跟拍等紀實性照片的拍攝工作,通俗點說就是狗仔隊。
手機微信裏的聊天記錄也大多和此有關,除了幾個不甚活躍的狗仔交流群,也就是一些自媒體、粉絲、經紀公司之類的工作委托,當然,也不乏夫妻不睦需要捉奸之類的委托。
儘管這是自己的手機,但他仍然感受到一種難以言說的愉悅,那是窺伺欲被滿足的快感。
翻遍整個微信,也就隻有母親半年前的一句話,讓他麻木的內心有些刺痛。
【媽媽對你很失望。】
當時的他沒有辯駁,沒有爭吵,現在,他依舊隻是沉默的接受。
畢竟,那隻是母親對兒子不大光彩的職業選擇做出的正常反應,更何況,在自己找回記憶之前,除了這個名為老媽的微信昵稱,她與陌生人別無二致。
他換上了被送醫時穿的那一身衣服,儘管在急救室早被剪成了開襟汗衫,上麵也布滿了乾透了的暗紅色血點,但這依舊好過那套藍白條紋的病號服。
他就這樣孤零零的站著,眼神空洞且迷茫的盯著樓梯,那像是一個通往新世界的通道,他不知道自己該是憧憬?還是害怕?
時間推動著太陽,不覺間,陽麵的樓梯越來越少,直到黃昏時分,整個樓梯上隻剩下邊角的一條細細的陽光。
終於,他邁出了第一步。
但還不等那隻腳落地,他突然看到不遠處的轉角,有一根棕色的馬尾辮一閃而過,跳動的發尾就像是煙花一樣,在他腦中嗡的一聲炸開,整個人像發瘋一樣的衝回了大樓!
再出來時,他手中多了一個黑色的筆記本,封皮右下角的鬼畫符,像極了剛才看到的馬尾辮。
這是他用來做記憶訓練的本子,也就是隨手記下每天發生的事情,用來回溯自己記憶的準確度,當然,也用來記下那些駭人的噩夢。
不知道為什麽,每當他午夜夢回,隻要拿起這本子,記下發生的事情,總會有一種莫名的心安,就好像完成了一件使命一樣,但隱約又像是缺了點什麽?
隨手擦去額頭的微汗,抓著樓梯的欄杆,一跳一跳的,踩著陽光的尾巴,踏進了嶄新的黑夜……
這一晃就是四個多月,他的生活變化不大,依舊住在以前租住的老房子,工作上也是一如既往,真要說起來,也就是噩夢變得更多了些。
初秋的一場不期而遇的寒流,讓入夜後的氣溫,驟降了十度有餘。
夏末還滿是煙火氣的街道,眼下卻連半個開門的檔口都沒有,更遑論外出覓食的食客了。
時而呼嘯的北風,卷起街邊梧桐樹的枝椏,掩起本就有些昏黃的路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