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飄躺在床上,有點睡不著,心裏又擔心著二狗的處境,又忍不住想他們來到上京之後幾個崽經曆的種種。
做生意的幾個崽還好,雖然也有起起伏伏,但和沈鴻他們完全不能比,動不動就是放出去打仗,冷板凳,牢獄之災,好起來的時候烈火烹油,不好的時候冷風透骨,充滿了變故和對輸贏的爭奪,感覺脖子後麵或多或少都懸著幾把刀刃,就看他們自己的本事能不能逃過了。
他再怎麽懸心也沒用,唯一能做的就是相信相信沈鴻,相信二狗,能很好的把這些狀態應付過去。
第二日大壯和小月去疏通了一番,他們想要送進去的東西並不顯眼,也不是什麽豪華套餐玉杯錦床,往裏麵送也並不算突兀,也成功的送進去了。
回來的時候小月和大壯便道:“小嫂子你放心,二狗瞧著挺好的,能吃能睡的,精神頭也好,半點都瞧不出是在牢子裏。”
大壯說著這個話心裏也感到咋舌,他還以為今天去看二狗,會看見二狗神色懨懨,再不濟眼下也是頂著兩個青黑眼圈的模樣,沒想到二狗的心態真是風吹雨打折不斷,瞧著還挺活蹦亂跳的,難怪他能在上京混到官當,大壯心裏是有些服了。
林飄聽了他們這樣說,也稍微安心了一些:“這事應該好過去,隻要二狗自己不認,然後把做這個事的人揪出來,隻當做是栽贓的案子處理了,他自然也就脫身了。”
大壯點了點頭:“應該是這樣。”
再往深追究事情反而會越來越麻煩,他們也不是屬王八的,咬著就不肯鬆口,能讓二狗先安全的脫身出來就行。
眾人說著,心中都放心了不少,等到二嬸子和秋叔散去,大壯還逗留在院子裏沒離去,走近過來小聲的說:“小嫂子,我把馮兒贖出來了。”
林飄看向他:“他叫馮兒?”
“他姓馮,別的不記得了,花名是另一個,但小名是叫馮兒。”
“哦哦。”林飄點了點頭:“那你打算什麽時候給你阿父說?”
“待會說,不好拖到夜裏,不然夜裏拌幾句嘴便都沒得睡了。”
“行。”考慮得還挺貼心,留出了吵架的時間,保存了睡覺的空檔。
兩人說完,大壯起身離開,小月在留在院子裏,見狀便走上來,她隱約聽見了,大壯也沒太避著她,大壯心裏知道小月本來就不是多嘴多舌的人,讓她聽見也壞不了什麽事。
小月在林飄身旁落座:“小嫂子,這能成嗎?我瞧著怎麽感覺有些不像話?”
“怎麽呢?”
“也並非瞧不出那位馮兒的出生,但我也是和樓裏這些姑娘哥兒接觸過了,她們心思大多都不好,當朋友處一處沒什麽,做相好可就難了,樓裏的媽媽是專門有一套話的,怎麽應付恩客,怎麽叫別人多花錢,怎麽選時機,怎麽看臉色,對什麽人說什麽話,怎麽要錢,怎麽要首飾,這些都是專門學出來的,心思再好的人,有了這些手段,再遇著大壯這種普通的年輕男子,隻當是白水雞了。”
林飄知道這句歇後語,白水雞,想怎麽宰就怎麽宰。
林飄默默看她一眼:“那你敢上去勸嗎?”
小月:“……”大壯哥現在這個勁頭,估計誰敢說可憐的馮兒不好他就要和誰吵起來。
林飄拍了拍小月的肩膀:“要是個好人,就當大壯賺了,要不是個好人,就當大壯花錢買教訓了,既然他一眼就瞧上了,那麽不是他的緣,就是他的劫,這個逃不了的。”
小月想了想:“是這個道理……要麽得個媳婦,要麽撿個教訓……”
沒過一會,丫鬟就來傳消息,說別院那邊,秋叔和大壯吵起來了,當然,是秋叔單方麵的吵,大壯沒敢吱聲。
小月有些擔憂:“小嫂子,咱們要不要過去看一眼,勸一勸?”
林飄擺擺手:“不用去,大壯要是頂嘴了,咱們還能去勸一勸,大壯沒頂嘴就沒事,秋叔多心疼你大壯哥啊,罵幾句就舍不得再罵了。”
林飄對家裏這些人的小脾性上的了解猶如諸葛亮,果然沒一會丫鬟就來說:“隻吵了幾句,秋叔見大壯不吭聲便舍不得罵了,叫他把人帶回來瞧瞧再說。”
小月見狀,暗暗給林飄豎起大拇指。
但林飄這個諸葛亮萬萬沒想到,說好的第二天把馮兒帶回來瞧一瞧,卻隻剩大壯一個人失魂落魄的回來了。
他們中午飯特意齊聚一堂,二嬸子秋叔小月娟兒都到了,就是為了見一見這位馮兒,結果一看大壯這個樣子,心裏都是一咯噔,知道完蛋了。
“這……這是怎麽了?”
大壯身旁的跟班搖了搖頭,一臉的一言難儘。
大壯臉色慘白,連嘴唇都白了。
“他……離開了。”
“啊?!”
眾人望著他,都處於一個僵化狀態:“離開了?”
是跑了還是死了?大家心裏一陣打鼓,難不成這一下就突然死了?那叫大壯怎麽過得去這個坎?
大壯的跟班道:“早上我們去接馮兒,到了院子裏發現,他人已經不在了,東西也全都卷跑了,隻留下一封信在桌子上。”
哦……
眾人稍微鬆了一小口氣。
大壯看起來被重傷得很厲害,簡直是茫然又無助:“他說他有心上人,他要和他心上人從此遠離上京這個傷心地。”
那他算什麽?
大壯想不明白。
林飄張了張嘴,看著可憐的大壯。
花魁利用有錢富商的‘垂涎’,卷錢財和真心愛他的意中人夜奔。
成別人絕美愛情裏的冤大頭了。
秋叔見大壯這個樣子,心疼得不行,上前去拉住他,讓他趕緊坐下好好歇歇:“別去想那些,腿長人家身上,隨便他跑哪裏去,是他沒這個福氣,他以後肯定後悔,你另找個比他好千倍萬倍的人,以後要是叫他瞧見,叫他心中恨死。”
大壯搖了搖頭:“馮兒不是這樣的人。”
哎喲媽呀,戀愛腦果然是流行性感冒,是個人都要得一場才能功德圓滿。
林飄心想我佛慈悲,快收了大壯的戀愛腦吧,這也太造孽了。
大壯喃喃道:“他至情至性,是有苦衷的。”
馮兒最後給他的信裏,說他是個好人,會記住他一輩子,但此生已經先遇見了許諾終身的人,隻能下輩子來償還他的恩情。
他記得馮兒和他說,他在樓裏學跳舞時,有人給他使絆子在他鞋裏藏針,他便偷偷取出來放到對方鞋子裏,他說那個人自找苦頭時,那副笑得狡黠又動人的模樣。
說起家鄉時,他會說,他們老家有一片樹林,每年都會有很多野果子,他大哥會背著他去采野果吃,他神色懷念又憂愁。
他說他發過誓,他會和深愛的人一起度過餘生,如果對方負他,他一定會親手殺了他。
那時候他立刻發誓,絕不會負他,但現在看來,那個誓言不是馮兒一個人的誓言,那是馮兒對別人的誓言吧,在他的誓言之前,已經存在了一個人。
所以那時候,馮兒才會用那種眼神看著他吧。
他們一堆人圍在旁邊看大壯說不出幾句話臉色蒼白的樣子,昨天大壯還在興衝衝的期待著新生活,現在就肝腸寸斷了。
林飄沒失過這種戀,看大壯的神情完全能感受到大壯是進入心碎成渣渣的程度了。
他們的安慰也沒什麽用,隻能先離開,讓大壯自己一個人好好休息一會整理一下思緒,秋叔也跟著出來,不知道說什麽好:“我……我還是去熬一鍋湯吧,待會給他喝點。”
林飄道:“加點安神的藥吧,不然晚上睡不好。”
秋叔連連點頭:“好好。”
幾個人沉默的走了出來,沒想到二狗才剛受劫,大壯這邊也受難了。
秋叔回到院子裏,去照看失戀的大壯去了,幾個沉默的走了一段路,除了歎氣就是歎氣。
小月暗暗咬牙:“那個馮兒……真不是個東西!他自己瞧上的人沒本事給他贖身,來傍大壯哥!好聚好散也就算了,說得好好的都要帶他見家裏人了,轉頭跑了,這樣冷不丁的一棒子打下來,是個人都受不這!這不是要大壯哥命嗎!”
“唉,咱們是真的一眼都沒瞧見這馮兒到底是何方神聖,一個影都沒見著的人,把大壯生生弄成這樣了。”林飄連連搖頭,他心想要是個不好的人大壯頂多吃個教訓,慢慢發現自己看錯的人,結果沒想到都沒給大壯慢慢戒斷的機會,直接扭頭跑路了。
真恐怖啊,已經想逃回外星老家了。
他們又是氣憤又是感慨的說了一通,在這事上終究也說不出別的出路來,便改換了話題,聊到二柱現在的情況。
“他現在也還好,之前還來信來說,見著玉娘了。”
林飄一下覺得很熟悉,但又有點茫然:“哪個玉娘?”
“縣府那個啊!玉娘小姐,你忘了?”
“哦哦,是玉娘啊!沒忘,就是一下說起名字不知道是在說誰。”
“要說玉娘,向來心好,她丈夫外放,正好就在二柱駐紮地附近,南方糧食短缺,要押送糧草過去,但還是吃的不好,玉娘就經常做了飯菜帶過去,送給大家吃,也算勞軍,打打牙祭。”
“沒想到他倆還能見著,二柱小時候給玉娘送嫁,回來心裏可操心了,一個勁的擔心玉娘過得不好,一直想去瞧她的,如今終於是瞧上了。”
嬸子點點頭:“就是,不過這話不好去外麵說,顯得二柱好像有別的心思似的。”
“那肯定的,都是自家嘴裏的事,哪能進別人耳朵裏去。”
廣縣。
大軍駐紮在這裏,占據著附近幾個縣府和村落的位置,形成了一個進可攻退可守的布局,二柱在這邊練兵,他見不得這些人偷懶,哪怕隻是一時一刻,尤其是這些在當地招的臨時壯丁,全都是送死的命,他不練一練真就一個也活不下來。
“敵人可能今天夜裏就要打進來!你們永遠不知道他們在哪裏磨刀霍霍盯著我們!不打起精神,你們不練好身體,你們拿什麽上戰場!你們見過處月部的人嗎!見過宇文部的人嗎!他們殺你們切瓜砍菜一樣,草原的馬!幾十斤的大刀!一刀一下你們就什麽都沒有了,你們那點胳膊能擔得住什麽!”
“定遠將軍。”旁邊傳來聲音打斷了他的訓話。
二柱回頭虎目怒睜“什麽事?”
“藺夫人來了。”
二柱抬眼望遠處一看,就看見一架馬車停在營地外,一個瘦弱的女子正站在馬車旁,身旁跟著幾個侍女隨從,手上提著許多食盒,正轉身走進來。
二柱趕緊快步迎上去,到了門口去接過女子手上的食盒:“玉娘,你咋今天也過來了,不是說軍營不缺吃的嗎。”
“我昨天聽見你們抱怨呢,說沒有油水人沒力氣,準備了一些肉過來。”
“這多重啊,你拎過來多累。”二壯心想他們才不缺油水,缺油水的是吃得滿嘴油花,不過這話不能說,也就這樣提著食盒走進了營地。
“不累的,也就拎一小會。”
“你應該把肉留著自己吃才是,你看你這麽瘦。”
玉娘比小時候長高抽條了不少,瞧著也更漂亮了,就是瘦得很,一副像是沒好好吃過幾頓飯的樣子,但神色還是小時候那樣,瞧著稍微穩重了一點,但依然帶著活潑,眼睛瞧人亮晶晶的。
“我不吃肉,我婆婆說了女子不能吃太多肉,不像話。”
二柱皺眉:“這說的是什麽屁話,要是我小嫂子在,你婆婆劈頭就得先挨一頓罵,我小嫂子,還有家裏兩個妹子,可愛吃肉了,娟兒妹子吃得清淡些,但也愛一些魚片,魚羹,清蒸魚,又不是吃不起,哪有不讓人吃肉的道理。”
玉娘有些驚喜的望向他:“娟兒和小月如今也在上京嗎?和飄哥哥在一起?大家在一起可真好!”
“先前隻和你說了說小嫂子,都還沒來得及細說娟兒和小月,後來離開縣府,自然是一起跟著走的,大家在一起都習慣了,也不好再分開。”
“真好!”玉娘有些羨慕,想一想那個畫麵又覺得很叫人高興,再看麵前的男子,也很感慨。
“二柱,你真的變成虎臣將軍了。”
二柱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借你吉言,不算什麽本事。”
“你可是有大本事的人,做將軍也是應該的。”玉娘的眼神有些崇拜,想到小時候飄哥哥說的大將軍王,她當初就覺得二柱是個很厲害的人,肯定能像大將軍王那麽厲害。
二柱嘿嘿一笑,已經快把頭撓破了,這也太不好意思了,還是第一次有人這麽誇他,雖然小嫂子也喜歡誇他,但他說不上來,就是不一樣。
玉娘把東西送到了,沒有多逗留,隻和二柱說了這麽幾句話就馬上準備著要離開了。
她帶著人離去,二柱一路把她送到營地門口,回來的路上向將軍看向他:“怎麽?虎臣,喜歡?”
“去你的,那是我妹子,打小的交情了,人家都嫁人了。”
“哦,嫁人了就不行了?”
二柱冷下臉來:“你再亂說一句,別怪我動手。”
向將軍看他臉色一下變了,心裏就明白,舉起手:“好好好,不提,怎麽這麽容易急眼?”
之前他們還以為虎臣喜歡好看的哥兒,像他小嫂子那樣的,長得漂亮,身姿修長,皮肉還得養得好,細嫩又年輕,結果沒想到他喜歡的是這種瘦巴巴的女人,難怪之前送的哥兒沒什麽用。
玉娘回到家中,一進院子,就聽見一聲冷冷的咳嗽聲,一抬眼,婆婆正站在院子裏瞧著她。
“回來了?”
玉娘低下頭應和。
“你整日往那軍營裏跑,裏麵都是些五大三粗的男人,八輩子沒見過女人的漢子,整日想著出去勾引男人是不是?你一去,個個都瞧著你,你心裏歡喜是不是?!你懷的是個什麽心思?竟做這些事?”
“娘,不是的,他們保家衛國辛苦,口糧卻跟不上實在可憐,我想著能幫上一點忙是一點,送點吃的過去。”
“閉嘴!就你厲害!去祠堂跪著!你也算大戶人家出來的小姐,就是這麽個規矩?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幾個字是沒學過嗎。”
玉娘低下頭,不再說話,去了祠堂,身旁的丫鬟心疼得緊:“小姐,早知道當初還不如留在老家,不跟著外放了,沒了老爺夫人管著,老夫人是越發猖狂了,說起話來也太難聽了。”
玉娘在小祠堂找了個墊子自己跪下,看著麵前的許多牌位有些走神,有些無聊。
“小姐,你是心裏難過嗎?怎麽不說話?”
玉娘轉頭看向她:“我在想飄哥哥,想以前在縣府的時候,他們開了一個叫同喜樓的店,裏麵的飯菜特別好吃,特別的好,也不知道他們現在在上京怎麽樣,是怎麽樣的日子,什麽樣的生活。”玉娘說起過往,眼神有些亮晶晶的。
“還有一家叫淘寶閣的店,裏麵的繡帕都很有意思,顏色也特別好看,你記得嗎?”
丫鬟連連點頭,起了說興:“我記得我記得,有一年端午節,府上還買了離騷帕子,小粽子香包,小姐有,咱們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