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我找找燈盞,你屋裏還有水嗎?給我喝點。”林飄火速討水。
沈鴻回身到屋子裏取了水壺,提著走進林飄的屋子,將燈盞放在他的桌上,為他斟了水,拿著杯子送到了他手邊。
林飄捧住了杯子,他依然沒鬆開手,林飄的指節貼著他的指節,感受到他的肌膚和體溫。
“我自己拿就好。”
“嫂嫂醉酒才醒,手上沒力道,別摔了杯子。”
林飄隻能在他的手中喝了半杯水,然後沈鴻轉身,去給他找來了燈盞,點亮在房間中。
“嫂嫂今日不該在外麵喝酒。”
“我不是有意的,本來想喝兩杯就脫身,誰知道她們纏得這麽緊,徹底喝醉了才肯放我走,我沒失態吧?”
林飄現在腦袋還有點暈暈乎乎的,雖然喝的酒後勁不大,但以他的酒量,這點酒也夠他受的了。
“我去接的嫂嫂,嫂嫂喝醉了趴在桌上休息,一言不發,縱然失態,也沒在外人麵前失態。”
“那就好……”
林飄垂著眼,再抬起頭的時候,就見沈鴻正在看著自己:“怎麽了嗎?”
沈鴻卻是半蹲下身,在他身前矮了下來,抓住了他的手,微側頭,臉頰貼了上來,簡直像個撒嬌的大狗狗。
“嫂嫂,鴻這條路走得很寂寞。”
林飄心裏咯噔了一下,就聽他繼續說。
“一直陪著我好嗎。”
林飄看向他,對上了那雙深邃的眼眸,那麽溫柔,那麽動人。
林飄沒忍住,伸手摸了摸他臉頰,像過往一樣。
“可是沈鴻,人各有路。”
“嫂嫂的路是什麽?”
“這個我們往後再談。”
“是。”沈鴻看著林飄。
他知道。
林飄的路是他,從一開始他選擇不改嫁,而是帶著他一起生活的時候這條路就注定好了。
他已經把該說的話都說了。
他不會讓林飄從自己這裏輕易的離開。
林飄覺得沈鴻今夜有些奇怪,但這種半虛半實曖昧的話林飄本來也常聽他說,隻當他考前壓力大,想暗暗訴一下衷腸,便安慰了他一通,還不忘拿出自己過往的經典摸臉套餐,捧著他的臉頰摸了摸。
“好好考試,不要想其他的,我會很長一段時間都陪著你的。”
林飄不敢說永遠。
等到沈鴻離開,林飄躺回床上,感覺心裏空了一塊。
這樣耗下去真的不行了,林飄打算等他考完試,一定要和他談談這個事情,然後他可以回州府去生活,沈鴻留在上京好好經營他的事業,他光明璀璨的人生。
林飄越做好了打算要跑路,日子就變得越難熬,沈鴻依舊這麽忙,但他愛吃的糕點吃食,總是一大早就放在了桌上,二柱路過外麵的酒樓,知道給林飄帶魚片湯回來,因為沈鴻告訴他,從那裏路過記得帶魚片湯,嫂嫂愛吃。
基本已經到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程度,林飄知道這小子在搞什麽鬼,就更加的難熬,菜都放桌上了,用的東西都送屋裏來的,新的鞋襪備好了,新的簪子釵子也到位了,他說缺了條藍色的腰帶,第二天沈鴻出門去見人,回來的時候也給他捎回來了。
雖然每次都是順路捎回來了,但林飄有些受不了了,因為他一看見這些東西,就能感覺得到沈鴻其實是在說。
我喜歡你。
我喜歡你。
我喜歡你。
事無巨細,我都願意為你去做。
沈鴻有時會看林飄接受著他的好,接受到有些手足無措和一瞬茫然的程度,他想要的就是這個。
他知道,林飄不需要他的少年輕狂,也不需要他的嫉妒惱怒,這些都不是他該有的樣子。
他得做林飄身邊,最好的那個男人。
他不能再像過往住在鹿洞書院上的那三日,因發覺自己對林飄的心意,反對他有幾分疾言厲色的情態。
他下定決心的要,便要安穩,無差錯的,把網布好。
等到沈鴻開始考試了,一切終於消停了下來,林飄也終於可以好好思考這件事了。
所有的想法凝結成了一個字,跑。
林飄現在的壓力非常大,不是因為別的,是因為沈鴻太優秀了,他知道沈鴻是什麽樣的人,永遠不動聲色,但永遠誌在必得。
他在毅力這方麵,對沈鴻的信任是高於對自己的。
也沒辦法再騙自己,說什麽幾年後他可能就淡了,幾年後他自己就把這件事拋到腦後了。
沈鴻這種腦子好使的孩子,如果隻是淺薄的心動,可能心裏想一想就過去了,已經表現成這樣了,就代表他自己已經想清楚了,他打算怎麽對待這段關係也很明了了。
出於對沈鴻的信任,林飄覺得他肯定會想各種辦法拿下自己,不早點跑,等事態嚴重了再跑可能就晚了……
林飄和二嬸子在外麵等候著,一直到春闈結束,將沈鴻接出來修養,照舊還是州府中的慣例,等到考完十多天,沈鴻開始在上京官眷中變得炙手可熱,林飄就知道,沈鴻大概率又中了。
貢院中,幾位正在看考卷的考官正在交流,他們神色各異,暗流湧動,學生交上來的一份書卷,要先糊名易書,然後抽簽批改,層層篩選,一張卷子至少得有六個簽印,他們改卷也隻商討文采和見底,評出個高下排名,別的一切都不論。
但這隻是明麵上的東西,背地裏的東西誰也不會說出口,但幾個主考的大人心中都各有思量。
雖然糊名易書,但哪個是韓修的卷子,哪個是溫朔的卷子,他們都是心知肚明的,韓修才華橫溢,必然能得到取用,甚至能得到第一名,但溫朔就差了許多火候,年紀輕輕的,或許再苦讀三年也就成了。
但溫朔說差也並沒有那麽差,在可以調整的範圍裏,加上他是溫家的繼承人,該打點的也打點過了,自然也得讓他得一個取用,隻是排名就難考前了。
幾個主考官,有的指著韓修的卷子,認為這個就該是第一,有的說還得再看看,覺得文章雖好,但還有些不足。
韓修最大的好就在於他的韓家的繼承人,此時最大的不好,也在於他是韓家的繼承人。
韓家風光太久了,沒有絲毫衰敗的跡象,如今又出了一個能繼承祖業光耀門楣的後代,可知至少又是三十年的屹立不倒,風光無限。
都說老而不死是為賊,天子愛有才之士,但卻最好別生在世家裏,不然勢頭太強勁了,這有才之士,就沒那麽喜人了。
其中一位主考官思來想去,來回踱步,拿起其中一篇文章:“我看這篇文章就好的好,較方才那篇,有過之而無不及啊。”
幾人神色各異,這張卷子和世家沒有任何關係,雖是大才,不輸任何人,但卻不該到第一,這個主考官年紀最大,經驗老道,突然不顧世家的安排說出這樣的話,倒讓他們都思慮了起來。
……
放榜日,他們照舊早早的起床出門,準備去貢院的龍虎牆外看,門一打開,就看見外麵已經有貢院來的人了,十多個人,帶著謄抄下來的榜,見他們開了門,滿臉喜氣的恭賀。
林飄兩眼一黑,心想逃不過這一劫,但也顧不上了,隻能趕緊往榜上看,那人捧著那張紙,卑躬屈膝的展在他們麵前,周圍的人都一副點頭哈腰的架勢,後麵還是專業的儀仗隊,來迎沈鴻。
林飄看了一眼,先把自己人中掐住了,向後踉蹌了一步,沈鴻立刻在身後扶住了他,緊張的看著他。
“嫂嫂沒事吧!”
林飄搖搖頭,眼睛直勾勾的盯著榜上的名字。
沈鴻兩個字,排在第一。
中了貢士,還是會元。
我的天呐,這真的是文曲星下凡了吧,這也太能考了,林飄以為之前解元已經是頂峰了,後麵大概率能中,但應該不可能再第一名登頂,畢竟越到後麵,競爭對手無論是硬實力還是軟實力都到了一個可怕的程度。
可他又第一了。
二嬸子和二柱也在旁邊不停的重複,中了,中了,充滿了震驚和驚喜。
“我的媽呀,沈鴻,你也太厲害了。”林飄震驚的情緒褪下去,激動的心情升了上來,簡直想抱著沈鴻晃一晃。
把人請進家裏,割肉給了大筆賞錢,請他們喝了茶水吃了點心,他們收了錢,滿嘴的好話,點頭哈腰的逢迎,好像他們是天上的貴人一樣,恨不得在這一刻把他們捧到天上去。
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們的確上天了。
緩了小半個時辰,林飄才想起二柱這邊的事:“二柱,你快出去看榜,我和沈鴻就先不陪你出去了,免得外麵有人圍著沈鴻。”
二柱點點頭:“好。”
他心情很激動,但也知道自己考試向來考得不怎麽樣,如今朝廷又重文輕武,沈鴻比他受看重本來就是尋常事。
他收拾收拾東西,和二嬸子一起快步出了門去。
林飄現在腦瓜子還是恍惚的,突然想到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儘長安花:“你是不是要跟著他們出去在上京城裏逛一圈啊?我去給你找套鮮亮色的衣服。”
“嫂嫂,別找了,我便在家裏陪嫂嫂吧,我瞧嫂嫂這會還沒回過勁來。”
林飄坐在原地,確實還處在衝擊中,又有點不可置信,他居然不出去晃一圈,要知道多少中了的人,別說第一名了,哪怕是最後一名,隻要是中了,自費騎馬都得先得瑟一番,飆個車釋放一下自己的喜悅。
沈鴻站起身,將來迎人的儀仗送了出去,說他待會再過去,不想太高調太引人注目。
他彬彬有禮,進退有度,再加上這樣的要求,來迎他的人看他的眼神都變得發至內心的敬重。
中了發瘋發狂的他們見得太多,沒有哪個不是意氣風發的,尤其是出生貧寒的,這個時候更是要狂得沒邊,隻有那世家豪門中十多年養出來的繼承人才能有些穩重周全在身上,唯獨沈鴻,如此淡泊名利,處事穩妥,半點張狂都沒露出來,這般貴人還待他們如此溫和有禮,如何不欽佩?
沈鴻在院子裏陪了林飄一會,不得不說林飄小小的虛榮心得到了一點滿足,有種,你們看,這麽厲害的人,在這麽厲害的一個時刻裏,他最重要的人是我。
這是他養出來的孩子,雖然天生就是個厲害胚子,雖然他半路出家開始養的,但也是他養出來的孩子。
林飄望著他,為他欣喜,為他開心,掩不住眼中的激動。
他知道,沈鴻要實現他的理想了。
“沈鴻,恭喜你。”林飄望著他,一瞬眼裏有些含淚。
他有點忍不住,但這一刻情緒太濃了,他沒辦法克製。
他是看著沈鴻一點點長大的,看著他一步步走到現在的,從在鄉村之間,到縣府中一日一日的刻苦讀書,他明裏暗裏的努力,做出的一切付出,一樁樁一件件,林飄都是看在眼裏的。
他比任何人都聰明,也比任何人都努力,並不是一句文曲下凡就能蓋過的。
沈鴻看著林飄的模樣,神色微動,溫聲道:“嫂嫂該為我開心才是,怎麽哭了。”
“我沒哭,沒流出來算什麽哭!”
頂多是點淚花而已!
林飄大聲的強詞奪理。
沈鴻自然不駁他,什麽都是他說得對。
林飄雙手放在桌上,一時手舞足蹈,一時靜靜攏著。
沈鴻看著他的手,這個時候,他很想把林飄的手握進手中,不能抱住他,隻是握住他的手也好。
哪怕隻是抓著他的手腕。
他伸出手,林飄本來正高興,見他伸手過來,瞬間感覺眼前的一切好像被放了慢動作一樣。
沈鴻看似平靜,可這個時刻大家都激動了,沈鴻不會想抓他的手吧?沈鴻不會是想對他說什麽吧?
這手可不興握啊。
林飄腦中的警報緊急拉響,在他手靠近的一瞬,幾乎是本能的,迅速的挪向一旁,捧著一旁的茶杯,垂眼做喝茶狀。
沈鴻的手停在桌中間,他看著那雙快速躲開的手,白皙修長,捧著茶杯,垂下的眼眸。
很漂亮,很一氣嗬成。
但太明顯了。
即使用端茶杯來掩飾,也太明顯了。
或許可以騙一騙二柱,但在他麵前有些拙劣。
他躲什麽。
他沒道理躲。
他繼續淡淡說著話,說到韓修,說到溫朔,說到他在上京結交的一些誌同道合的朋友。
林飄放鬆了一會,慢慢放下茶杯,又將手慢慢放在了方才的位置上,隻是稍微,稍微離沈鴻遠了那麽一些。
沈鴻忽然喚了他一聲:“嫂嫂。”
“嗯?”林飄抬眼看向他。
然後感覺自己指背上貼住了炙熱的肌膚,沈鴻仿若無意,但很精準的把手搭了上來,指節輕輕壓著他的指節。
林飄感覺不太妙,再一次把手抽走了,再抬起眼,發現沈鴻直直的看著自己。
那雙眼睛讓林飄後脊一陣本能的緊繃,林飄不知道他什麽意思,但能感覺到現在可能情況不太好。
於是掩飾的笑了笑:“你乾什麽,挨挨碰碰的,一點規矩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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