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飄坐在一旁看著這一幕,還沒開始處理已經開始頭疼了,餘光看了沈鴻一眼,將沈鴻神色冷淡,難得見他因為生活中的事情露出這樣的表情,可見是真的有點動氣了。
沈鴻側眸看向林飄:“嫂嫂想怎麽處置。”
“你別問我……”林飄更加一個頭兩個大,別說他下不去這個手,何況這些丫鬟都還不算是他們的,人家的是知州大人派過來的,怎麽好處置。
林飄簡直想躲起來了,難不成他還能把人一丈紅?還是拖出去發賣?林飄有點水土不服在身上。
沈鴻看著林飄神色躲閃,幾乎已經避開他的眼神,看他神色猶豫,知道他大概是心軟,做不下決定,在這一時半刻也不知道要如何處置
“那我來想個法子吧。”沈鴻看著林飄,神色慢慢恢複了淡然。
他乍一聽見有人議論他和林飄之間的關係,心中驀的沉了一下,他昨夜心中本就不清白,旁人來說,他怕林飄看出端倪,見林飄並沒有多想什麽,看向嫣兒的神色也溫和了許多。
嫣兒見他臉色好轉,心中也放心了很多,畢竟沈少爺向來是個好脾氣的,從來不為難她們,待她們客客氣氣的,每日隻要內外灑掃一下,平時閒著在做什麽他也是一概不過問的,她從沒見過這樣好相處,待下寬仁的主子了。
當然,還有一點,嫣兒心中是存著揣測的,想沈少爺是才從小地方考上來的,大概還沒習慣有人伺候,也還沒習慣對身邊的人呼來喝去,所以才會現在這樣。
她想著,不乘著沈少爺還沒見過什麽世麵的時候紅袖添香把他蠱住,以後如何還有這樣好的機會,見著這樣好的男子?
她想著,雙眼含淚,楚楚可憐的看向沈鴻:“少爺,您饒了嫣兒吧,嫣兒做牛做馬報答您,嫣兒再也不敢胡說八道了。”
沈鴻看著她,忽的笑了一下,淺淺的笑意在那雙眸子裏,當真是溫潤如玉,卻叫人捉摸不清,看得嫣兒都怔了一下。
他隻是忽然想到。
他得忍耐。
他想要的東西都很難得到。
沈鴻看著她:“我不好處置你,送回知州府交給周夫人吧。”
嫣兒一震:“不……沈少爺,不要送我回去,你罰我好了,夫人見著我,會要了我的性命的。”
沈鴻卻是淡淡的道:“帶下去吧,交還給夫人。”
身旁幾個丫鬟見狀,強行把她扶了起來拉了出去,嫣兒已經嚇得腿軟了,一旁的幾個丫鬟也目光同情的看向她,要知道他們雖然都是知州府中撥出來的丫鬟,但回去卻並不是她們最好的歸宿。
就像嫣兒,原本是在知州府中,在大少爺的院子裏當值,因為大少爺最近在談親事,夫人瞧她像是想勾搭大少爺的,嫌她整日苦著個臉做可憐樣勾引大少爺,才將她送出來,這一旦送回去,讓夫人知道了她想勾搭沈少爺,還攀誣沈少爺和他嫂嫂之間的關係,夫人非得割了她的舌頭不可。
待把嫣兒處置了,林飄看向沈鴻,小聲的問:“身契能拿到嗎?”
沈鴻立刻意會他的意思,待到幾個丫鬟回到屋子裏垂頭聽訓,便恩威並施的說到身契的事情,表示會向知州大人要了身契,隻要她們做得好,會把她們當做貼身的丫頭帶著走,若是做得不好,離開時便會將她們連帶身契還給知州家。
這客客氣氣的一番話,說得幾個丫鬟臉色都變了,這看似不經意的來回一倒騰,先要了身契,又再連著身契一起還回去,她們的身價和受重用程度就直接大跳水了,嚴重點的下半輩子都要受影響,就沒見過這麽溫潤好說話還這麽會折騰人的主,連聲應是。
沈鴻訓完話,林飄讓她們去外麵候著,以後沒有叫她們不許隨便靠近他們住的屋子。
等人走了,林飄按住自己的頭:“天呐,沈鴻,這才幾個丫鬟,就這麽麻煩,比管同喜樓麻煩多了。”
“你愛吃食,卻不愛內宅瑣事,自然覺得這裏的事比同喜樓麻煩多了。”
林飄無奈的看向他:“以後你別晚上過來了,咱們白天說說話就行了。”
“好。”
沈鴻看向林飄:“另有一事囑咐,知道你出手大方,不要輕易給她們賞賜,沒有明確的名頭和合適獎賞的原因,不要給她們任何東西。”
林飄點點頭:“我知道,賞罰分明嘛,免得以後不好管,但是沈鴻,我管不來這些,要說交朋友或者說說話可以,但要做一個夫人,毫無錯漏的壓著她們,一點錯都不出,我怕我做不到。”
沈鴻看著林飄。
他自然知道他做不到。
見著他洗澡都敢進來幫他洗的人,怎麽能指望他在這種滿是規束的後宅之中謹言慎行半點錯處不被人抓住呢。
沈鴻目光看著他,似乎喟歎了一聲:“知道了。”
林飄看向他,便聽見他繼續道。
“你不用擔心出錯,我會幫你看著的。”
“沈鴻,你真好,那後宅你來管嗎?”
“倒也不用管,稍稍約束一下便好了。”沈鴻提前讓人幫他打聽過這幾個丫鬟家裏的情況,那幾個看著做事沉穩定的下心的,基本都是家中貧苦,有著生病的老母或者老父的,沈鴻沒直接給過她們任何銀錢,而是讓人去幫著送了好些藥。
這幾個人沒那麽難管,沈鴻打算先看看情況,然後選個最會做事的出來,讓她來轄製
最開始接手這個宅子的時候,他也沒想過讓嫂嫂幫他管這一切,後宅中的婦人整日鬱鬱寡歡,嫂嫂卻是笑起來最好看。
林飄點點頭,他是真心不想管這些事,如果說富貴之後每天的日子便是今天抓住一個不老實的丫鬟,明天揪到一個不聽話的哥兒,這樣的富貴日子並不符合他的預期。
按道理來說他是該在沈鴻成親之前幫沈鴻管理後宅,可是他實在提不起這個興致,這違背了一條鹹魚的本性。
沈鴻看林飄神色已經有些興致缺缺了,便道:“今日可是要去小院子那邊一聚?”
“是打算下午去的,你也一起去吧。”
“我處理一下宅子中的事,一會還有邀約。”
“哦……好,那我自己去了,要給你帶什麽菜回來嗎?傍晚可以做宵夜。”
“入夜便不食了。”
“好。”
林飄突然無事一身輕,開始收拾收拾準備出門,出門前打了一個小包袱,順帶帶了一套衣服在身上,既然沈鴻沒有要他帶的東西,他打算先過去小住兩天。
林飄出了門,除了前半段路程比較陌生,走到主乾道上之後就熟悉多了,熟門熟路的走回了小院子,一進門就看見二柱正在和幾個明顯一看就是練武的朋友在喝酒。
那兩個朋友見著林飄突然推門走進來,眼都要看直了。
“虎臣?這、這是?還不快介紹一下!”
二柱扭頭一瞧是小嫂子過來了,回頭瞪了他倆一眼,瞧他倆那口水都要滴桌上了的樣子,恨不得把他倆的眼睛給摳了。
“是我小嫂子!看什麽看!再看挖了你們眼睛!”
那兩人一聽,立馬收回了眼神,笑起來:“原來是小嫂子,失敬失敬,虎臣,是兄弟不對了,別生氣別生氣。”
二柱站起身:“今日既然我小嫂子過來了,你們便先回去吧,別在這裏呆著了,我小嫂子過來了,待會我娘肯定也要過來了,你們在這裏不好。”
二柱一番說辭給他們強行送走,待人走了,院子空了,二柱才不好意思的看向林飄:“小嫂子,我就是平時家裏沒什麽人的時候才把人叫過來的,家裏有人我都是不讓他們來的。”
林飄一聽,倒不是什麽大事,之前二柱都是出去交友,現在家裏有了點空間才把人叫過來聚一聚:“沒事,你們少喝點酒就行,不過我瞧你那兩個朋友也不像什麽好東西,見著個平頭正臉的那眼珠子都要瞧丟了。”
二柱心想,小嫂子你可不隻是平頭正臉而已,但他一個晚輩哪裏好說這樣的話,隻道。
“沈鴻也是這樣對我說的,叫我和他們不必走心,隻平時交際著,互通個有無,能把些要緊消息帶過來。”
林飄點點頭:“沈鴻還說了什麽?”
“沈鴻說,整個州府,值得我交心的沒兩個,不要喝高興了就什麽都說,一時半會之間說話投不投機不重要,重要的是看對方品行是不是端正,是不是待朋友誠信。”
林飄滿意的點點頭:“沈鴻說得對。”
對沈鴻的思想工作表示高度認可之後,林飄圍著灶打了一會轉:“還有別的吃的嗎?”
二柱四處看了看:“沒了,就桌上這些,小嫂子你要吃什麽,我去同喜樓給你拿,一會就過來了。”
二柱看著桌上的一片狼藉,知道小嫂子是嫌臟的,若是他們自己吃過的,小嫂子勉強還能吃上一口,可是外麵男人吃過的,說是臟東西也不為過了。
二柱趕緊把桌麵的碗碟給收拾了,林飄已經溜達進了自己的屋子裏,看見胡次在裏麵睡午覺,於是又走了出來。
“我的屋子就是胡次在睡?沒有別人睡吧?”
“沒有,就我娘和秋叔去看胡次的時候,有時候會坐一坐。”
“那就好,那我今晚先在這裏住下了。”
二柱吃驚的看向他:“小嫂子你不回沈宅嗎?沈鴻……”
他不太確定,但他覺得沈鴻是為了小嫂子才要那座宅子的,他聽不懂沈鴻說的一些話,但大概也能猜出點影子,沈鴻之前說過一嘴,說是燙手的山芋,但他問起來,沈鴻卻隻是淡淡的道,或許嫂嫂會喜歡。
他想沈鴻應該是為了讓小嫂子住更好的地方,才收下這個宅子的,但這話他沒依據,說出來又太重,一時隻能有些傻眼的看著林飄。
林飄把凳子擦了擦,先坐下,搖了搖頭:“他那邊小妖精打架呢,我先過來躲一躲。”
“什麽打架?要我過去幫忙不?我去都給他撂倒了。”
“後宅裏的事情,你知道個什麽。”林飄一看他那聽到打架兩個字就興奮的勁,白了他一眼。
一聽見是後宅裏的事,二柱頓時熄火了,他最理不清這些事了,他娘和秋叔說話的時候他都不能上去插.嘴,更別說別的女子哥兒了。
“那小嫂子你就在這邊先住下吧,沈鴻這麽厲害,不要兩三天他自己就料理得清清楚楚了。”
“就是可憐他了。”
但是死道友不死貧道。
林飄支使著二柱去同喜樓取了菜,自己先吃了一頓好的,然後讓二柱去幫他跑腿,去沈府說一下他今晚不會去了。
林飄想到那麽大個宅子,沈鴻一個人住在裏麵孤零零的,想叫他也住過來,但想到他現在已經是沈宅的主人了,並不想他那麽好走動。
但林飄對那個大宅子的確沒有安全感,裏裏外外還有那麽多不熟悉的人盯著,今早的事他現在想起來心裏都還毛毛的,有種把自己暴露在無數雙陌生的眼睛下的眼睛,要真傳出什麽難聽的話,沈鴻這科舉不用考了,官也不用當了。
他還是先躲躲吧,這邊更加安全。
林飄在這邊的院子裏好吃好喝,擼著胡次,到了下午就去同喜樓那邊看看,幫著稍微打理了點小事,然後下午和二嬸子他們一起回到家裏。
待到夜色襲來,林飄便上炕睡覺,雖然周邊附近並沒有沈宅安靜,但勝在有安全感。
沈宅中,一盞燈籠晃動迎了出去,沈鴻下了馬車走院子中,他喝得稍微有些熱,夜風一吹,反倒精神了很多,他向內走,走向自己的院子,想著過去看一看林飄,但昨晚的事情嫂嫂估計還記在心上,他不好總去看。
“嫂嫂可睡下了?”
身前提著燈籠的人道:“夫人還沒回來。”
沈鴻微皺起眉頭:“沒遣人去尋?”
“夫人讓武舉人來傳了消息,說他在那邊的小院子裏歇下了,暫且不回來。”
沈鴻腳步一頓,站在這夜色的廊道中。
前方的仆人回過頭來:“老爺?”
沈鴻伸出手:“下去吧。”
仆人將燈籠柄恭敬的送到他手上,從一側退了下去。
沈鴻提著那盞燈籠,緩步的走著,垂落的目光看著燈籠上的光。
不知何處來了一隻小飛蛾,撲閃著細小的翅膀,迎著晃動的燈光線來回飛舞,繞著圈的不停撞在薄薄的紗罩上,卻怎麽都接近不了燭火。
很難得到。
很難抓住。
沈鴻伸手攏住那隻小蟲,將它從燈籠的上方放了進去,跳躍晃蕩的影子映在燈罩上,然後嗤拉一聲細響,飛蛾已經被燒殘了身軀。
得到了就會萬劫不複。
沈鴻看著躺在燭油中被燒黑蜷縮的飛蛾。
如果得到就代表毀滅。
它有什麽資格想要得到。
沈鴻回到自己的院子裏,點上燭火,幾乎像是固定的動作一般,從書架上取了一本書拿在手中,然後坐在書桌看。
這幾乎已經是他的習慣,不管他心中有多少思緒,睡前他都會看一會書。
沈鴻從香囊中摸出那塊玉,林飄送他的玉,目光落在書頁上,將玉拿在指間無意識的摩挲著。
這是他的壞習慣。
所以他不會讓任何人在沒有命令的時候進出他的書房。
這會讓他心靜一些。
沈鴻夜裏睡下,第二天起來,因為早起無事,這個時候也並無邀約,洗漱簡單穿戴後便坐在書房前繼續看書。
丫鬟來敲了一次門,前來送早飯,沈鴻讓她們把早飯放在門口便好。
沈鴻看著書,卻一直沒去取。
他想到冒著熱氣的大鍋,圍著灶打轉的林飄,每日清早,吃一頓熱乎乎的早飯對林飄來說非常重要,如果有驚喜的菜色,他便會更加高興,然後嘴裏的甜言蜜語便出來了。
沒有嫂嫂,沈府也隻是一個華貴的殼子而已,和家並沒有任何關係。
沈鴻有些冷淡的想道。
他如此想著,外麵傳來了幾聲敲門聲,沈鴻方才已經說過了放在門口,將外麵也沒有通報到底是什麽事,隻道:“說。”
話音落下,門嘩的推開,沈鴻心中不悅看向門口,見嫂嫂提了一個食盒走了進來:“你吃早飯沒有?”
沈鴻站起身,快步迎了上去:“吃了些。”
“你別扯謊,我看你早飯還在門口放著沒拿進來呢,你隻顧著糊弄我,連這個細節都忘記了。”
“不想叫你擔心。”
“那你好好吃飯。”
林飄把食盒給他放在了桌上:“本來想著你在這邊有得是好東西吃,隻是想著你一人孤零零的也沒個人陪著吃,肯定吃得不香,便提了點東西過來,你瞧瞧是你喜歡吃的嗎。”
林飄揭開蓋子,裏麵是一些簡單的蒸南瓜,蒸蛋羹,最好的菜色便是一碗肉羹,加上幾個雪白鬆軟的豬肉餡包子。
“外麵的的東西自然比不上家裏的口味。”
林飄把東西幫他擺在了桌上,忽然道:“沈鴻,你以後還是叫我嫂嫂吧,我不是個規矩的人,叫你名字也就罷了,你不能失禮。”
沈鴻怔了片刻:“好,嫂嫂。”
林飄忽然覺得他這樣聽話的樣子有點可憐,,分明他是如此穩重,如此自持,如此貴公子一般的存在,伸手捏了捏他的臉頰:“隻是一個稱號而已,但若私下叫別人聽見了,卻是有很多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