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下午,他們同這裏的縣丞一起吃晚飯,周縣的縣丞是一個一臉精明像的中年人,臉頰瘦瘦的,嘴唇薄薄的,臉上沒什麽肉,時時刻刻帶笑,眼睛觀著八方,時刻注意著他們的動向,將他們招待的滴水不漏,要什麽不要什麽,一個暗示過去他也立刻表示這是我應該做的!
溫解青稍微暗示了他一下說林飄他們現在還住在客棧,他馬上就說寬敞的客房還有好幾間,馬上打掃出來今夜就能入住,請他們不要拂了他的麵子,快快下榻此處。
說著又馬上站起來,遣身邊的人讓他馬上出發,去把他們在客棧的房退了,免得跑來跑去,好叫貴客好好歇息一宿。
他這一番招待,讓溫朔覺得他十分熱情好客,心中的愁思都好了許多,就同他商量起剿匪的事情。
一說起剿匪,縣丞反倒猶豫了起來。
“溫公子,剿匪這件事一直是下官的畢生所願,我上任這些年,對這些水匪真是恨之入骨,但到現在都是隻聽過沒見過,我有心想剿,不知道去哪裏剿啊。”
“你查啊,你在任上這些年,總不能一點來龍去脈都沒摸清楚吧。”
“唉,我還真是沒摸清楚,下官無能啊,沒能庇佑一方。”
兩人又聊了幾句,溫朔希望他能鼓起一百二十分的勁去找到突破口完成這一樁大事,縣丞則是關切的望向他。
“溫公子這麽焦急,可是行李中有什麽要緊的東西?”
溫朔話都差點到嘴邊了,想說肯定是有要緊的東西我才急啊,但硬生生的刹住了,在鹿洞書院讀書這些年他也不是一點長進都沒有,何況之前沈鴻還特意提點過了他。
他皺起眉頭拍了拍桌:“就是有要緊的東西啊,你知道我那一個硯要多少銀子嗎?花多少工夫找來的?我這一船家當,不知道夠養活多少人了,這些水匪得了我的東西,恐怕要吃得個個膘肥體壯,若是擴大了規模,恐怕從此以後你們周縣別說附近有水匪為禍了,隻怕縣裏麵都要遭殃!”
縣丞聽得臉色直變:“這事當真是不好辦,若叫他們成了氣候,確實是一個棘手的大問題,但這究竟要如何才能找到他們藏匿的窩點,實在是沒法子,溫公子可有什麽高見,指點指點下官。”
溫朔又不擅長這個,他是做文臣的,做的是學問,破案的事情他哪裏知道,心裏還一片亂糟糟的,哪裏說得出條理。
沈鴻放下手中的茶杯,道:“縣丞大人可以遣幾號人去到附近的縣府或大的村子,水匪搶了東西肯定要銷贓,隻要溫公子的東西出現,順藤摸瓜,總能找出些線索,拉到有關係的人來。”
溫朔一聽也十分讚同:“對,是這個道理,按沈鴻說的做,幾天內不信他們拿了那麽大一筆銀錢一點都不花銷,咱們守株待兔,他們自己就要撞上來了。”
縣丞聽了也連連點頭:“是個好法子,先前抓不住他們的蹤跡,因縣衙也不知道到底被他們劫走的是哪些東西,這次他們可跑不掉了,還請溫少爺寫一份清單給下官,下官按著這個傳下去,叫他們要是看見了市麵上出現了這些東西,就馬上將人拉住。”
溫朔點了點頭,打算將最值錢和比較明顯的幾樣東西都寫出來,這邊他們飯吃到了尾聲,去退房的人也會來了,手上還拿著退房還回來的銀錢,恭謹的放在了桌上,走之前二柱還不忘揣進懷裏。
出了門,府裏的丫鬟帶著他們往住處去,林飄卻發現走的路有些不對:“我們不和溫公子他們住在一個院子裏嗎?”
丫鬟道:“一個院子裏寬敞的房間也就那麽兩個,剩下的屋子都小,怎麽能給貴客住。”
沈鴻道:“無妨,帶我們去那邊吧,將屋子收拾出來,我們平日熟悉,住在一起好說話消遣。”
丫鬟猶豫了一下:“這……”
“你將這話去傳報縣丞大人,縣丞大人對我們也是無有不允的。”
丫鬟想了想:“好吧……我領各位過去,隻是屋子還得再叫人收拾一番。”
他們又被領到溫朔他們的院子裏,院子裏的小屋子裏裏外外又重新鋪被褥,仔仔細細將用具擦了擦。
二柱自覺領了最小的一間屋子,沈鴻不住最大的屋子,二嬸子自然也表示不住。
“你們都不住那我可住了?”
“嫂嫂住吧。”
“飄兒你住吧。”
雖然說是大屋子,但實際上每個屋子裏床的大小都差不多,虧也虧不到哪裏去,林飄進了屋子,第一件事就是倒在床上,然後把沈鴻叫了過來說話。
沈鴻進了門,就看見嫂嫂靠在被子上,手半抱著軟枕,兩條腿垂在床邊,像在想事情一樣。
“嫂嫂有什麽話要說?”
林飄看向遠遠站在門邊的沈鴻,心想這孩子怎麽回事,站這麽遠乾什麽,不過乍一回想,沈鴻好像日常就挺講究避嫌的,隻是現在長大了更加看重這個分寸。
林飄有些無語:“你近些,我又不能吃了你,這麽遠還說什麽悄悄話。”
沈鴻在心裏念了一遍悄悄話這三個字,仿佛他與嫂嫂獨有的秘密一樣,讓他心裏有著說不出的一絲悸動。
他走近了幾步,將嫂嫂還望著自己沒說話,便走到了床榻他,他不好坐嫂嫂的床,便半蹲下身,手搭在腿上望著他。
“是何事?”
林飄稍微傾身湊近他,壓低聲音:“你覺不覺得這個縣丞有些怪?你看他嘴上說自己這些年想要抓水匪,但實際推三阻四,又是沒辦法,又是半點不肯動腦筋,他處處附和溫朔的言語,但句句空洞,隻是為了拍溫朔馬屁,按道理來說,水匪這個禍事,加上溫家的壓力,他該著急一點趕緊把人抓出來才是,隻要他做到了,向上邀功是易如反掌。”
林飄想到二柱剿匪邀功的事情,至今還沒聽見下文,但這個剿水匪可不一樣,是幫溫家少爺找回了行李財產,這件事有溫家的情麵在裏麵,都不需要上下打點,上麵絕對是很樂意給出表彰的。
沈鴻輕輕頜首:“嫂嫂說的是。”
“你也覺得他不太對勁?我就說,你這麽聰明,怎麽可能沒看出來。”
“隻是心中懷疑罷了,不知道他究竟是何意,我已經同二柱說了,叫他夜裏去做梁上君子。”
林飄笑了:“這是什麽詞,人家梁上君子偷香竊玉,你給二柱安排一個乾巴男人算什麽?”
沈鴻望著林飄的笑,怔了一下,這樣的溫聲細語斂起眼神在床前站起了身:“嫂嫂可還有別的話?”
“沒了,說完了,你回屋好好休息吧。”
沈鴻點了點頭,轉身離去,退出屋子後為林飄輕輕合上了門。
林飄在床上抱著軟枕滾了一圈,想到這個縣丞的狀態,懷疑他是類似黑.勢力保護.傘之類的存在,這才會讓這些水匪這麽多年都沒被抓到過。
這種戲碼非常常見,林飄在飯桌上看他那副老油條的樣子,表麵說什麽都附和,實際半點自己的想法和情緒都沒有,也沒有做實事的精神,水匪的存在並不能給他提供好處,除非水匪給他送錢,這才是最直接的。
林飄突然坐起來,想到沈鴻建議縣丞搜查贓物的事情,要是縣丞真的和那些水匪有什麽關係,水匪根本不可能出來銷贓,隻會把贓物更好的藏起來,等熬走了他們之後再快樂花錢豈不快活?那線索不就斷了嗎?
林飄想了想,又默默躺了下去,覺得自己的操心太多餘了,沈鴻這招是叫人防不勝防,要是賊人開始銷贓,就能順藤摸瓜,要是賊人不銷贓,那不就是某種程度上坐實了縣丞在這裏麵有交易,直接拿縣丞開刀做線索就行了,典型的如果獵物沒出現,放走獵物的人就會變成獵物。
而且如果不銷贓,他們大部分的行李都能安然的保存在箱子裏。
嘖嘖。
這小子做事,一步虧都不吃啊。
雖然是陌生的屋子院子,但周圍住的全都是熟人,林飄躺著躺著慢慢也睡著了。
睡到第二天一早,起床推開門二嬸子就在院子裏招呼他去溫解青的屋子裏吃早飯。
“沈鴻二柱呢?”
“他倆吃過出去了,待會就回來。”
“哦。”
林飄還想問一問二柱到底有沒有偷聽到什麽呢。
溫解青那邊是他的侍從侍女專門負責的,自從在船上出事之後,住在不是自己的屋子裏,溫解青都是處處小心,拿著豪門貴子的姿態,一應的東西都不許貼身的侍從侍女之外的人經手,連吃的東西都是他們自己在小廚房做,或者在外麵賣來的。
雖然林飄沒看見,溫解青總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但林飄猜測,他那邊吃的東西很可能都是銀針驗過毒才能吃的。
因為林飄在某塊點心上麵,看見被刺出的小小針眼。
被人加害,心理防線被逼到了這個地步,而加害他們的人甚至還是他們的親人。
這種東西對林飄來說完全是聽過很多遍,但完全當故事級別的程度,從沒想過會真的在人身上看見這種事。
這就是權勢的代價嗎?威勢逼人,也寒氣逼人。
林飄吃過早飯,等著沈鴻和二柱回來,結果過了真正一個上午,他倆才頂著日頭回到了院子裏,兩人臉色都有些發白,壯碩強悍如二柱,臉都白了一個度。
“你倆去哪裏了,快喝點水?瞧你們頭上這汗,是乾什麽去了?”
林飄趕緊拉住他倆往屋簷下走:“說了打傘打傘,你倆這別是中暑了?都要夏末,日頭最毒的時候你們都沒中暑,這是怎麽搞的?”
林飄伸手往他倆額頭上一摸,二柱還好點,隻是汗濕了額頭,沈鴻的額頭很發燙,還沁著一層虛汗。
二嬸子看見也趕緊小跑過來,看著他倆坐著休息精神頭都不是很好的樣子:“這是咋了?我去弄兩碗綠豆湯過來,飄兒你看著他倆點。”
“行,嬸子你去。”
林飄看他倆嘴唇都是發乾了,也沒再繼續追問他們到底乾什麽去了,讓他們休息著,等綠豆湯端了上來,二柱咕咚咕咚喝下去,卻也隻喝得下湯水,熬得軟軟的綠豆全都剩在了碗底。
沈鴻端起碗,林飄察覺他手腕似乎有輕微的抖動,喝也隻淺淺喝了兩口,放下碗瞧見林飄的眼神,解釋道。
“嫂嫂我沒事,隻是有些中暍。”
“還說沒事。”林飄有些不滿的掃了他一眼,手都有些在抖了,怎麽還說得出自己沒事這種話的。
沈鴻被林飄掃了一眼,不敢再說別的言語。
林飄拿起放在桌上的綠豆湯,另一手捏住陶瓷嫂子,舀了送到他嘴邊:“再喝點,怎麽越大越嘴倔?”
“嫂嫂,鴻不敢。”
林飄心想話倒是說得好聽,這不敢那不敢的,硬是沒湊上來喝一口,便問:“喝不喝?”
沈鴻猶豫了一瞬,將那勺綠豆湯喝了下去,林飄又給他送了一勺到嘴邊。
林飄一邊給沈鴻喂綠豆湯,目光不忘看向二柱:“你好點了嗎?”
“小嫂子,我好多了!”
“好多了就說說你們到底乾什麽去了?”
二柱:“嫂嫂,我們真沒乾什麽,就是出去逛了逛,看了看這縣府裏的情況,然後我發現這個縣府其實也有練武場,隻是這個練武場和咱們那邊那個不太一樣,他們這邊有些像一個小幫派,我們就進去玩了一會。”
林飄大驚:“你們被打了?”
“沒有,我們就是進去比試了一下,他們這邊的條件不咋樣,沒半點遮擋的地方,全都是在太陽底下曬著,比了一上午,真是要曬死了。”
林飄:“……”
“你們倒真會給自己找麻煩。”林飄抱怨著,雖然他知道這事肯定是和水匪的事情有點關係的,二柱昨晚才去偷聽,今天沈鴻又和他一起出去比試,不知道這裏麵有什麽關聯。
“沈鴻也和他們比試了?他又沒練過武,你們還真不怕出事啊。”
“沒有沒有小嫂子,他比的射箭,沒啥事,一點影響都沒有,可輕鬆了。”也就是一上午在大太陽底下可能拉了一百多次弓吧,把整個練武場能射箭的都比了一圈過去。
他們的目標很簡單,今早出去摸情況的時候沈鴻想摸摸縣府裏練武的人的底子,而據說大大小小練武走鏢的場子裏,最不受縣丞待見的就是練武場。
縣丞曾好幾次斥責他們,說他們隻會打打殺殺,做不出什麽事,都是一些莽夫廢物。
沈鴻便和二柱借著和練武場有關係的酒樓夥計找了過去。
沈鴻想摸一摸這些人的底,要是靠得住的話,畢竟在這裏沒有足夠的人手可以用,縣衙裏的人隻聽縣丞的都靠不住,他想說服這些人幫他們做事,讓手裏可調動的人手多起來。
而其中沈鴻最看重的一點就是,縣丞厭惡練武場,明顯和練武場有過節,這是一個很好的試探點和催化劑。
但練武的人脾氣也就那樣,沒幾個是能好好談的,誠心想交朋友的都得先得交手過上幾招才行。
二柱一拳一腳打得虎虎生威,沈鴻一弓一箭也英姿颯爽,年輕人熱血沸騰,練武場山呼海嘯。
唯一沒料到的問題是日頭太毒,別說比完他倆暈乎了,半個練武場的人都暈乎,最嚴重的還被抬下去潑水擦身體了。
沈鴻說了不能把他們去練武場的目的說出來,二柱便簡單說了一下他們在練武場比試的事情:“小嫂子你不知道,他們那邊可衝了,上來就要比拳腳,還要和沈鴻比,我說沈鴻不是練武的他們也該看得出來,憑什麽這麽欺負人啊?他們就非問沈鴻會什麽,問他是不是個男人,誰聽著能高興?沈鴻就說比射箭,他們那邊根本沒誰比得上沈鴻,還敢叫囂!”
林飄聽二柱情緒激動的描述,有些吃驚了看了沈鴻一眼,沒想到沈鴻居然還有這樣鬥氣逞勇的一麵。
“你拉弓不疼嗎?”
“嗯?”沈鴻喝著綠豆湯,腦袋在恢複中。
“你不是手腕不舒服,還沒好嗎?”
“……”
沈鴻淡然抿了一口綠豆湯,溫順的垂下眼睫:“習慣了就好。”
林飄差點把湯勺子懟他臉上,眼神都變得不善良起來:“再說一遍?”
“嫂嫂,鴻錯了。”
“你這臭小子。”簡直是在他的紅線上反複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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