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意驚慌了一瞬,噗通跪倒在林飄麵前:“夫人為何這樣說,蓉意不想離開夫人。”
“那你是在想什麽,如此努力,便隻是為了做一個奴婢嗎?”林飄不拐彎抹角,他要搞懂蓉意到底在發什麽狠,免得後麵惹出什麽事了搞得猝不及防。
蓉意聽見夫人這樣說自然知道自己平日的種種夫人都是看在眼裏的,看向林飄,神色有一絲茫然,他在想什麽?他想做什麽?他的目光慢慢凝聚起來,開始變得明亮而狠厲,目光看向虛空中的某一處,仿佛盯住了自己的仇敵一般。
“夫人,我想報仇,我隻是想報仇,夫人你救了我們回來,我半點別的想法都不敢有,有了一個可以苟延殘喘的地方便很好了,但日子那麽長,夜裏我想到那些事,剛開始隻覺得驚恐和害怕,可如今我越想心中便越發恨,我恨得夜裏幾乎睡不著覺,白天也半天不能停下來,想到他們都還在好好的過著日子,不知道在這個世界的哪一處逍遙快活,我就心裏發恨。”
他恨發賣他的家人,他的爹和阿父眼睜睜看著他被人帶走,明明是爹有異族血脈,但爹卻長得很像大寧人,家中隻有他長得像祖父,沒有人願意替他說一句話,仿佛這就是他的命運一樣,他們還說這是他的命,就他生成了這樣,躲不過去鄰裏的目光,叫他認了吧。
林飄看著他:“你想怎麽報仇?賺錢,變得厲害,然後回去找他們,教訓他們一頓?讓他們後悔?還是乾脆殺了他們?”
蓉意被問得有些茫然:“我……”
他想要回家,想要找到他們,讓他們對他跪下,要他們抱著他的腿說他們後悔了,他們內疚了,他們將他賣掉之後每一天都在痛苦煎熬。
他要看見他們悔不當初的模樣。
“我要他們後悔。”
“然後呢。”
“然後……”
“原諒對著你懺悔的他們?還是聽完他們的懺悔之後一腳踢開他們?”
“都可以,那時候我就有了主宰他們命運的能力了,我可以折磨他們。”
“然後把他們也發賣一遍,讓他們嚐一嚐你受過的痛苦。”
“不……”蓉意的表情有些扭曲,想到曾經經曆的一切,瞬息之間有了崩潰的跡象,沉默了許久才痛苦的道:“夫人,沒人該遭受這些,就算我恨他們,但世上根本不該有這樣的事情。將親人買賣,讓血脈相連的同胞成為泄恨的奴隸,讓活生生的人像狗一樣活著,世上根本不該有這樣的事情。”
林飄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楞了一下,心情一瞬變得很複雜:“蓉意,你能想到這些,經曆這麽多依然能感同身受,依然能知道這些事的不合理,你是一個很堅韌的人,那麽你聽我一句勸。”
“不要報仇,真正的報仇,是向前看,活得很好,無比的好,你憑自己能得到比他們過去奪走你的東西還好千倍萬倍的東西,等到他們再遇見你的那一刻,你想怎麽對待他們就怎麽對待他們,且你的人生毫發無損,不會被這些爛人拖到爛泥裏去,甚至不會被他們挨著一個手指頭。”
“過去所有的痛苦,都不會再糾纏你了,你隻要好好的經營自己的生活,打理好自己每日的生活,自己的活計,自己的一日三餐,隻管往前走了就好了。”
“以牙還牙,以眼還眼,是很好的教條,但前提是,不會反傷害到自己。”
蓉意愣怔的聽他說著,時不時的點一點頭,感覺很不可思議:“夫人,我以為你是想趕我走……”卻說了這麽多安慰他,鼓勵他的話。
“我隻是看你整天這樣過不去那股勁,怕你做傻事而已。”
林飄聽了他一番話,心裏有些似有所感,在情緒中思索了片刻看向他:“最近我倒是像做些善事,但施粥在做著,郊外的紡織廠也在運作著,一時想不出除了這些還有什麽是能幫到人的事情,你方才那番話倒是讓我想起一件事,你領一些錢財,我給你一座郊外的小宅子,你去紡織廠那邊招幾個幫手,來來往往的,不管是不是異鄉人後代,哥兒女子命苦,你做一個接濟的地方,免得他們遭受苦難。”
林飄說完想了想,感覺還挺像什麽婦女哥兒救濟會的感覺,上京民間婦聯郊外辦公點。
但大概就是這樣一個意思,林飄實在對沽名釣譽缺乏經驗,決定先踏上慈善這條路正經的摸索一通,等到有經驗了再慢慢釣,反正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家裏也沒人急著缺他這一點半點的。
“夫人……?”蓉意望著他,不敢問出口,夫人是要趕他走嗎?因為他方才說了那些不知輕重的話,世上人本就有三六九等,淪為奴隸又被救的人哪裏有資格說什麽該不該。
林飄見他表情猶疑:“我方才聽見你說了那番話,知道你是個有抱負的,才想要你去做這件事,但如果你更喜歡過府上的日子,你去先把架子搭起來,管上幾個月,然後你便回來,我再讓別的人慢慢熟悉接手這件事。”
蓉意怔怔的看著林飄,這一刻終於相信了夫人是真的隻是想派他去做這件事而已,府上的人個個都說夫人是頂好的人,尤其是院子中的人,對夫人畢恭畢敬,又充滿了憐惜愛護,他自然知道夫人是很好的人,但今日和夫人說了這一番話才明白為什麽院子中的人會這般愛戴夫人,以夫人馬首是瞻。
林飄看著蓉意雙眼含淚的模樣,伸手拍了拍他肩膀:“行了,收拾收拾,明天便要忙碌起來了,宅子我選一座給你,要是用著有什麽不好的你便來說,這城裏城外若是有時運不順的女子哥兒,現在可都指望你來救一救了,先將人接濟了,然後看她們自己的選擇,若是沒地方去,看她們會什麽,安排紡織,做個廚娘,或者繡花,都是可以的,反正咱們有這些地方可以安排人,別的又另外再說。”
蓉意連連點頭:“夫人,蓉意很願意做這件事,能幫到別人,幫到夫人,是蓉意的榮幸。”
雖然他並不知道後麵到底是要去做什麽,但隻要是去做事,負責上了一件事,都是夫人的信賴和看重。
林飄點點頭,讓他先下去休息,免得情緒太激動了,結果他才下去一會,夏荷就進來告訴他:“蓉意躲屋裏偷抹眼淚呢,我過去看,人又是笑的,真是奇怪得很。”
林飄便把蓉意要去做的事簡單同夏荷說了一下:“你雖然不用去那邊,但蓉意要是有事找你,你也幫襯著點,免得他一個人忙不轉。”
夏荷一聽是這個事情,連連點頭:“夫人放心,那是自然,這樣大的一件好事是行善積德也求不來的,我幫著做也能得不少功德呢。”
到了下午,沈鴻回來,林飄又把這件事同沈鴻說,沈鴻自然讚同:“飄兒向來是心善的人,這番舉動也能幫助到許多遭受苦厄無處可去的女子哥兒。”
沈鴻說著目光看向林飄:“飄兒,還有一事,我告知你,你須得警惕。”
“又出什麽事了嗎?”林飄被他說得有些緊張。
“先前你去向家弄臟了衣衫的事,我查了一番。”
“嗯。”林飄認真聽著,他想起自己好像沒對他說過衣衫的事,但想一想沈鴻想知道也不難,也懶得追問他是從哪裏知道的。
“向家在你赴宴之後,請了一個外男前來,我查了一下,那個外男是向夫人娘家的大侄子,他大約是在同喜樓見過你,倒是說過一些愛慕你的閒言碎語。”
林飄楞了一下:“叫什麽名字啊?”
“陳和。”
“不認識,沒有印象,可能連招呼都沒打過,隻是他看見過他而已吧。”林飄有些驚訝。
“叫陳和來乾什麽,故意讓我去換衣服,然後陳和來撞見我,別人再撞見我們在一起,我便羞得不想活了,哭著要嫁給他?”林飄說著這一串話,越說越覺得荒謬。
沈鴻握著茶杯的手微微收緊,林飄看向他有些緊繃的側臉,適當的閉嘴了,感覺沈鴻不太聽得了這個假設。
“不和他們計較,反正他們什麽都沒撈到,而且想想也很不聰明,我穿著兩層呢,看一眼裏衣又能怎麽樣?”林飄試圖開解一下沈鴻,然後看見沈鴻的表情更冷淡了。
大約在心裏已經把陳和殺了一千遍了。
“好了好了,不生氣了,隻給你看,不給別人看。”林飄伸手拍拍沈鴻的肩。
隻這一句話,沈鴻的神色便柔軟了下來。
“飄兒隻想嫁給我。”
林飄:“……”
這小子都沒反問,用的是肯定句,都不好反駁。
林飄挑了挑眉,拎起腰帶:“那我脫給你看?”
沈鴻怔了一下。
他想說,飄兒,不必為他如此。
但話卻說不出口。
他的確想看。
何況林飄在麵前寬衣解帶,隻願給他一人窺看。
他獨有的愛意,他獨有的林飄。
林飄一看他都愣住了,而且還沒拒絕,果斷放下手,轉移目光看向桌上的糕點:“哎呀,這點心不錯,你再嚐嚐,裏麵那餡加了牛乳的,有股很好的**味。”
沈鴻忍俊不禁:“好。”伸手拿了一個糕點。
林飄鬆了一口氣,轉移話題成功。
“明日叫大壯送些冰過來,咱們做冰酪吃,再弄些水果,擀個糯米皮,做點雪媚娘吃也不錯。”
沈鴻點了點頭:“往後你不要再去向家張羅的任何場合,免得出什麽意外,他們本就有些走投無路了。”
“走投無路?如今不是和太子鬥得有來有往嗎。”
“太子和二皇子都走投無路了。”
“嗯?”
“一個盅裏,放進去兩個毒物,不管他們有多強大都注定隻能活一個,這種情況下,他們有退路嗎?良禽才能擇木而棲,他們除了九五至尊之位,沒有任何一條路會是生路。”
林飄看向他:“其實一切早就注定好了,隻是現在走到了快要分勝負的時候了?”
“快了,不會再有多久。”沈鴻眼神中有淡淡的若有所思,每次說到這種話題,仿佛他的神思都飄到了上京的是上空,在審視著這一切。
林飄趕緊把他拉回來,雖然這樣很帥,很有強大的感覺,但林飄覺得他每次這種表情都有點太遺世獨立了,透著一點冷酷的孤獨。
“沈鴻,最近大壯似乎也想改名了。”
“為何?”沈鴻看向他。
“不太清楚,但我猜啊,和他之前跑掉的那個相好有關係,他以前不是不在乎改名的事情嗎,覺得自己也不科舉,也不做官,取一個威風凜凜的名字作用也不大,有個名字能叫著就可以了,而且現在的名字他也已經叫習慣了,但今天秋叔私下和我說這個事的時候,我也挺驚訝的。”
“他想改什麽名字?”
“沒想好,秋叔說他還在琢磨,讓我幫著想一個,若是他到時候來找我,我好給他起名字。”
沈鴻想了想,笑道:“聽說把他喜歡的那位哥兒帶走的書生,叫溫旭光。”
“溫家人?”
“隻是同一個姓而已。”
“那大壯肯定要叫大光。”林飄思索了一下:“不行,有點太土了,得文雅一點,叫燦陽,叫耀塵,灼天,肯定要比那個旭光更亮,更放光芒,更有氣勢。”
沈鴻笑著看林飄起名起得興致勃勃,一個比一個耀眼,一個比一個厲害。
“大壯不見得喜歡和那個男子相似的名字,但他想改名字,或許是因為那個哥兒喜歡的是書生,他想要一個文雅些的名字。”
林飄真是替大壯開始痛了,可憐的娃,是不是還曾自卑過覺得自己是個商人,自己的名字也比不上別人,才生出這些念頭,卻半點都沒想到一個最重要的問題,他有錢啊!
比那個哥兒和他那個破爛相好加起來都有錢一百倍一千倍,這已經是驚天的鈔能力了。
“那靈嶽的名字已經夠文雅了,他跟靈嶽排字,叫靈飛,這雅得沒話說吧?”
沈鴻點點頭,讚賞的看著林飄:“飄兒取名字向來是極好的。”
“那我給你取一個?到時候你弱冠之禮,好給你用。”
沈鴻笑著點頭:“好,洗耳恭聽。”
“嗯……起個響亮的,要很聰明的,還要很吉利的,叫聰吉?”林飄說完兩人都笑了。
沈鴻含笑看著他:“為何不叫明利?”
他一本正經的問,林飄笑得倒在軟榻上。
“明塵?明世?”林飄一通亂說,倒也不在意到底是什麽,反正日子還久:“你要是有喜歡的字記得告訴我,到時候我賜你。”
林飄支著下頜,笑著看向沈鴻。
長輩賜字。
分明是一件最簡單的事,被林飄一說,在笑意中便有些不聲不響的曖昧。
如同他倆之間的秘密一般。
隻有他倆知道,隻有他倆,暗暗的在這段長輩賜字的關係中不清不楚。
沈鴻看向林飄,伸手牽住他的手,眸光深邃。
“飄兒,還會有別的禮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