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長得很好,睡著了顯得十分乖巧,圓潤白嫩的小臉,小小可愛的小鼻子,粉嫩的小嘴巴。是這麽可愛。每個孩子出生的時候都這麽可愛嗎?好像也不是,成年人有美有醜,孩子也一樣有漂亮可愛的有醜醜的。
他小時候也很是漂亮可愛。
這有點奇怪。這個孩子是阿妮婭的孩子,很久以前,他以為阿妮婭永遠不會離開他。他想念以前在中國的日子,當時他不喜歡中國,覺得很——落後,上海跟紐約完全不能相比。但現在,他反而覺得在上海的日子很美好。
唉,也不是那麽美好。他的父母離婚了,但還好有阿妮婭陪在他身邊,安慰他、陪伴他,使得他不那麽難過。
他自覺自己長大了,已經能夠承受“失去”的痛苦。
他小心伸出手指碰了碰愛文的小臉。
“他是不是長得很好?”張文雅在他耳邊輕聲問。
他嚇了一跳,倉促轉頭看她。
“他是長得很好,他長得太快了。”
“是啊,他一轉眼都一歲多了。”張文雅示意保姆帶走愛文。“你最近怎麽樣?”
“我很好。”他簡短的回答。他確實很好,有聯合國實習經驗,又早就有在議員競選辦公室工作的經驗,父親曾是外交部的高層,他的前途比一般同學都好,國||務||院下屬部門隨便挑,還能有肯家的支持,從政也很輕鬆。
“你要去外交部還是哪裏?”
“我想先去紐約市政廳工作幾年,然後競選議員。”
“國會議員嗎?”這事張文雅聽肯尼思說過,肯家準備扶持克裏斯競選布魯克林區的國會眾議員,克裏斯外貌出眾,長相陽光誠懇,很有路人緣,所以他現在是肯尼思的私人助理和發言人,也是經常在電視上出鏡的得力助手,人氣很高。
“對。”他深情的凝望她。
他很難描述自己的心情,或者心態,年長了幾歲,他比十八歲的時候多了一點沉穩,能夠更深的理解她,不再莽撞。愛情……是很美好,但愛情不是一切,沒有其他(主要是經濟吧),愛情便沒有什麽用,愛情不能當飯吃,男人尤其要打拚事業,有事業有金錢,才好談愛情。
肯尼思先生半真半假的對克裏斯抱怨過,阿妮婭現在幾乎不下廚房,他很羨慕克裏斯品嚐過阿妮婭做的那麽多美食。這倒從另一個方麵讓克裏斯感到很得意。
得意歸得意,二十五歲半的克裏斯也明白了,阿妮婭當時是工作賺錢,所以賣力又認真;現在在家裏下廚可不是工作,有錢自然可以雇傭廚師,誰還要在廚房洗洗刷刷呢。
他說了一些自己得到的消息,文件交給沃倫先生了,但還有些沒有文件的“小道消息”,似乎有人接觸他,想要跟他“談談敏感問題”。對方非常小心,他除了告訴了沃倫先生,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問肯尼思先生的意見和建議。
“你是擔心對方隻是胡說八道?”
“對。事情過去三十多年了,誰知道那個人的消息到底有多少可信度呢?這種事情發生的太多了,很多人都想出賣‘情報’,”他做了個手勢,“但這些‘情報’沒有幾個是真的。”
正常,要是真相那麽容易抖露出來,就不會三十多年仍然陰謀論滿天飛了。
“我很擔心……”張文雅蹙眉,“會連累你。敵人……都敢公然追殺約翰,也許會對你……我說不好,我學的政治沒有教我這些。”
他一笑,“不會。對方會傷害你,是因為你是肯尼思先生最愛的人,而我不是。”
倒也是。張文雅沉思,她想的太多了,以美國人的粗糙和簡單粗暴,不會那麽拐彎抹角,傷害克裏斯確實會讓她痛苦,但未必會對小肯尼思造成傷害。那麽她就可以不必為克裏斯的安全太過擔憂了。
想明白這一點後她心情好了很多。
“你說的對,”她嫣然一笑,“我想得太複雜了。”
“我和沃倫先生談了很多,他發了瘋的想儘快解決此事,不管是三十多年前還是現在。我能理解他的壓力,他幾乎把這事當成‘事業’了。”
“他能解決嗎?”
克裏斯沉吟片刻,“我相信他如果有足夠的信息,會解決此事的。肯尼思先生和艾森伯格太太將總統圖書館的所有資料都授權給他了,他有一個秘密小組每天至少十二個小時都在看資料。”
這個秘密小組她也聽肯尼思跟她說過,肯尼思自己都不知道這個秘密小組有多少人、在什麽地方工作,據說沃倫尋找了解謎高手領隊,據說光是總統圖書館的資料就足夠秘密小組看上至少三年。
“《沃倫報告》呢?”
“國土安全部專案組能有權看到的,沃倫先生也能看到。”這也是肯尼思強硬將沃倫塞進FBI專案組的原因之一。
“我聽埃塞爾嬸嬸說過,肯家都認為是約翰遜背後指使的。”
“按照誰得益最大誰嫌疑最大的理論,約翰遜的可能性最大。他可能是主謀,也可能是合作者,真正下手的另有其人。”克裏斯也有點興奮:這是上世紀美國最大謎團,如果能查明真相,那該是多大的成就感!
“約翰遜已經死了。”
“但其他參與者可未必全死了。”
“約翰遜的那個情婦呢?她臨死之前對法國媒體說了很多,可信嗎?”
“大部分都不可信。約翰遜以穩重著稱,他不可能將這麽重要的事情隨便告訴情婦。你瞧,她都不敢將這個消息告訴美國媒體,隻能去找英國媒體或是法國媒體。法國媒體給了她一筆錢,大概十萬法郎。”
張文雅搖頭,“假情報太多了。”約翰遜的情婦明顯為了錢胡說八道,別的事情——有關約翰遜的事情——差不多是真的,但有關肯尼思兄弟遇刺的事情應該隻是蹭熱度。為了蹭熱度,人們會撒謊、做出瘋狂的事情,這一點已經由無數例子證明了。每次警局為了什麽大案要案發布懸賞,總有無數虛假信息湧入警局的熱線電話,警探們要從無數信息裏辨別出哪些才是真的。群眾的力量是無窮的,虛假信息在其中渾水摸魚,這是人性的必然。
克裏斯是她的人,那麽就是肯尼思的人,弗蘭克、查理都沒事,克裏斯也不會有事。有事的隻有她和肯尼思、愛文。
形勢很嚴峻呀!
李大使去費城探望她並沒有說什麽,等她回了華盛頓,李大使又來看望她一次,對她說現在國家沒有別的好辦法能保護她,這屬於美國人民的內部矛盾,必須小肯自己扛。國家能做的就是……好吧國家能做的有限,主要肯家這一攤子事也太複雜了!
好的懂了。
這不能怪國家不給力當不了她的強大後盾,實在是……確實複雜。
錢,肯家不缺,她也不缺。人脈,肯家也不缺,她自己的人脈說起來也不差,如果她和肯尼思集合了兩家的財力和人脈都沒法找出真相,等到愛文長大,知情人就該死個精光了,那就更沒法找出真相。
所以這事隻能現在解決。
她和肯尼思或者克裏斯都沒有說到,如果敵人拚死都不讓另一個肯家的人成為總統呢?就像鮑比,他在黨內初選裏剛具有優勢就被人弄死了,敵人連他正式成為民主黨的總統候選人都等不及——鮑比沒準真的知道幕後主謀是誰。
陰謀論太多,反而讓人不知道該從哪裏下手。
肯家人其實一直認為約翰遜是主謀,如果他不是主謀,也一定知情。光看約翰遜在肯尼思總統死後的難看吃相上,肯家人都要視他為頭號敵人。不過作為總統,約翰遜卸任後也還是活得好好的,挺安逸。
嘖。
其實給他安排一個“意外死亡”也不是很難的事情,說到底還是肯家沒法做什麽肮臟的事情,不然,肯家怎麽連索罕·索罕都奈何不得呢?一舉一動都被媒體關注的肯家在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被束縛了。
*
克裏斯沒有留下來吃晚餐便告辭了。
他走後,張文雅上樓看了看愛文。崽崽還在睡,但似乎感知到媽媽來了,忽然睜開眼。
“媽媽。”他小聲說。
張文雅對他微笑,他便快活的笑起來。
他有自己的小馬桶,保姆將他抱起來,解開連身衣的腿部,放他坐在小馬桶上。
小家夥嘩嘩的放水,一邊還看著媽媽。美式育兒方法不會太早訓練嬰幼兒排泄,孩子要一直穿著紙尿褲到三歲能上幼兒園了才脫下。特蕾莎也是這麽帶孩子的,不過愛文也已經知道要定時排泄了,一覺睡上四個小時也不會尿褲子。他現在白天睡覺可以不用穿紙尿褲,晚上為了不尿床還是要穿紙尿褲。
放過水後,特蕾莎給他擦了擦,換了一件連身衣。
張文雅這才接過孩子,“愛文,餓了嗎?”
“餓。”愛文點頭,還拍了拍小肚皮,表示他確實餓了。
小孩子的小肚皮脹鼓鼓的,很好玩。張文雅也拍了拍他的小肚皮,樂得他又咯咯直笑。
“媽媽,爸爸?”是在問爸爸在哪裏。
“爸爸出差去外地了,明天回來。等寶貝和媽媽一起吃飯,然後寶貝再睡一覺,爸爸就回來了。”
愛文也不知道聽不聽得懂,挺認真的點頭。
帶孩子下樓吃晚餐,小家夥邁著小短腿,一步一步小心下樓,他挺喜歡上下樓梯,覺得很好玩。
下到一樓,邁著小短腿噠噠噠的跑進餐廳。
“小心,慢一點。”張文雅喊了一聲。
愛文又噠噠噠的跑回來,一把抱住她的小腿,“媽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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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爸爸在家,愛文吃飯還算規矩,雖然眼睛一直看著媽媽,但沒有撅著小屁股要扒媽媽的盤子。張文雅也覺得奇怪,愛文這到底是什麽看人下菜碟兒的才能?
她不愛太拘束孩子,但一些規矩也是要從小教起的,餐桌禮儀也要循序漸進,先學會自己乖乖吃飯。他一歲多了,現在吃飯不會再用勺子將食物甩得到處都是,學會自己用勺子,是極大的進步,沒事就要誇誇他。小孩子知道什麽是好壞話了,也學會看媽媽的臉色,笑眯眯的誇他一定是好的,板著臉肯定是不好的。
也學會撒嬌了,不過隻會一招,就是撲過來要她抱抱,等媽媽抱起他,便黏糊糊的在媽媽臉上糊口水——爸爸都是這樣做的,每次用嘴巴貼在媽媽臉上,媽媽總是會笑。在崽崽的小心靈裏,親親就是世界上最奇妙的動作了。
吃過晚餐,帶崽崽在遊戲室裏玩了一個小時,上樓讓保姆給他洗了澡,放進兒童床,坐到床邊,給他念童話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