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秋競魁到了最後一日,最後的魁首也沒了太多懸念,倘若不出意外,以霽寒聲的修為,應當能略勝那位落霞山的修士。
落霞山的掌門師出棲雲仙府,也算師無墨的師弟,學成後自立山門,以善使雙劍聞名。
他的長子繼承了父親的資質,築基不過二十年,便憑借雙劍在三秋競魁上技驚四座。
霽寒聲與那用雙劍的新秀碰上,兩人足足過了三百多招,最後仍是霽寒聲憑借姑射山劍招的縹緲多變,略勝一籌將對方擊落出局。
姑射山百年沒出過魁首了,眼見就要掉出仙門榜前十,終於出了一位霽寒聲。原本謙虛內斂的姑射山弟子,頓時昂首挺胸,走路都好似被風托著。
虞禾跑去恭賀霽寒聲,他也很高興,連身上的傷痕都沒來得及管,見到虞禾第一句便是:“我贏了。”
虞禾在一旁觀看也是激動不已:“我看見了!你好厲害,你最後幾招是怎麽做到的……”
兩人沒說上幾句,有人來找霽寒聲的師叔,說是棲雲仙府的掌門有事相商,不止是姑射山,還有另外幾個仙門的人也都被請走了,多半與日後再選仙首有關。
競魁結束的最後一日,眾修士總要轟轟烈烈地鬨上一整夜,通常這一日,棲雲仙府的管製也會鬆上許多。不再如前幾日那般,為了防止鬨事,每個山門都讓惡名遠揚的悔過峰弟子巡視。
虞禾要離開棲雲仙府拜入姑射山的事已經告知了悔過峰的同修,雖說她入門的時間不長,給人的印象卻深刻。幾乎沒人不記得她四處找人切磋被打飛的模樣,而且山門中誰若有事抽不開身,若是找上虞禾幫忙,她總是格外好說話,連跟隨在鶴道望身邊的時候都沒見她崩潰。
如今忽聽聞虞禾要走,還是去姑射山這種地方,眾人不僅不舍,更是難以理解。畢竟放眼九境,如今的棲雲仙府是其他仙門望塵莫及的存在,何必要到姑射山去。
虞禾隻是覺著,於她的資質而言,在什麽地方修煉反而不是最要緊的。何況離了棲雲仙府,對她和謝衡之都好,也免得日後再生出什麽事端。雖有同修出言挽留,她要去姑射山的心意卻堅定不移。
雖然三秋競魁持續的時間並不長,卻總有人因此結為好友,離別之時也都是依依不舍。
霽寒聲的師叔前去議事,他領了獎賞後,留下與眾人聚在一起,路過的人紛紛恭賀他奪得魁首。不知是誰到附近的鎮子上買了爆竹,在望仙台上擺了滿滿一堆,許多弟子都湊過去看焰火。
虞禾也帶著霽寒聲去湊熱鬨,一群人望著天際炸開的火樹銀花,在歡聲笑語中舉杯暢飲,快意又瀟灑。
就在一片忽明忽暗的光影下,霽寒聲扭過頭,小聲地問虞禾:“你不去……再見他,一麵嗎?”
虞禾扭過頭,一時間沒說話,好一會兒才小聲道:“這不好吧?”
霽寒聲忍不住想到自己師尊說過,人生在世,有些話是一定要當麵說的,否則心中總會有那麽一個念頭怎麽也忘不掉。雖然謝衡之是他的舅父,但他還是希望,虞禾往後不要再念著他了。
虞禾承認自己其實也那麽想過,她與悔過峰的同門都道了別,連當初那位被她用血度母所救的修士,聽聞她要走,也愧疚萬分地來當麵與她又說了一次抱歉,還送了幾塊靈石法器給她。甚至最後,她還跟昏迷不醒的鶴道望說了後會有期,唯獨與她糾葛最深的謝衡之,她隻是遠遠地看上幾眼。
“我不、不希望你,留下遺憾。”他看到虞禾留了一包桂花糕,沒有拆開,也沒有送給任何人。
“我們明日,便要動身。”霽寒聲猶豫著說。
他們已經離開太久,三秋競魁結束,也該回到山門去了。姑射山門規森嚴,虞禾作為新入門的弟子,再也無法輕易出山,或許這是他們最後一麵。
虞禾似乎有一點被他說動了,然而也僅僅隻有一點。
謝筠為她買了那麽多次桂花糕,她卻沒有什麽能給他的。臨走前,她也托人將這包桂花糕送給他好了。至於說了再見,反而是讓謝衡之釋懷得更快。她倒也不是那麽大度的人,或許她一聲不吭地走了,還能讓他心底難受一陣兒。
虞禾想了一會兒,點頭道:“那我就去給他送包桂花糕,送完我就回來。”
“我等你。”
她說著好,起身拍拍灰便朝著蒼雲山的方向去了。
——
星河流轉,夜幕低垂。
陸萍香在高台之上,遠遠也能望見綻放的焰火。在不知多少年前,他也曾奪得一次魁首,與心上人在望仙台共看一場焰火。
相同的夜色,仍是一群來自天南地北的修士,為了一場盛會聚集在一起,在短暫的相識中儘情歡笑流淚。
時間已經過去太久,陸萍香的記憶卻沒有模糊,反而在此刻更加清晰。往事就像這些煙花般,一個又一個升騰在他腦海中,不斷地綻放、炸響,讓他情不自禁地顫栗起來。
世上該死的人那樣多,他們卻都能好好活著。
唯獨月娘,唯獨他的月娘!
陸萍香的呼吸急促,蒼白的臉襯得他眼神更冷。
他緊盯著那些火樹銀花,眼瞳中的光點忽而亮起,又忽而熄滅。
最後一道焰火飛上天際,短暫將夜空撕裂,很快棲雲仙府隱沒在了黑暗中。
陸萍香整個人緊繃到了極致,竟又慢慢地放鬆了下來。
時機已經要到了,很快一切便會結束。
一個又一個的法陣將如同蛛網般籠罩棲雲仙府,數之不儘的屍骨後,他的月娘……
這個名字,在陸萍香的舌尖反複輾轉,讓他情不自禁地笑起來。
物是人非的多年後,再想起這個名字,他的臉上還是會露出一種少年人陷入愛戀後的表情。
陸萍香緊盯著眼前這片漆黑,指腹焦躁地摩挲著輪椅的邊緣。
一下又一下,像是他逐漸加快的心跳。
原本寂靜冷清的夜色中,也在他的注視下,忽然間狂風大作,卷著滿山林木嘩啦作響,像是萬千生靈一齊哀嚎。
一道道符文同時從地心升起,眨眼間已達蒼穹,震蕩的靈氣直接鋪滿了整個仙府。
霎時間翻滾的烏雲被攪碎,連同陸萍香的發絲也被疾風吹亂,更添他此刻的瘋狂。
“月娘……”他終於喚出了這個名字。
已經很多年了,即便隻是想起,他便會感受到淩遲般的痛苦。
陸萍香大睜著眼,露出一種殘忍又堅決的笑。
今日過後,他罪無可赦,再無回頭的機會,但是他一點都不後悔,隻要……
不對!
陸萍香的笑意陡然僵住,再一次渾身緊繃。
這不是……
“這不是你要的陣法。”
身後冷不丁響起一道人聲。
薄而鋒利的劍鋒貼在頸上,像是一抹冷到令人發抖的冰雪。
陸萍香閉了閉眼,一瞬之間,憤怒、怨恨、不解的情緒湧上心頭,撕扯著他的心臟,讓他一貫如沐春風的笑意變得扭曲,他咬牙切齒,幾欲嘔血。
“又是你,為何總是你?”
取代邪陣的,是一道巨大的結界,足以將整個望仙台,乃至蒼雲山納入其中。此時此刻,已經有人動身搶法器了,無論是誰,今夜都無法打破結界全身而退。
謝衡之平靜道:“除了曲流霞,還有誰在背後助你?”
陸萍香的確天資出眾,然而借花之陣失傳已久,並非他的殘軀可以修複,而他也付不起第二次發動借花之陣的代價。
三秋競魁結束後,謝衡之命人暗中上交法器,此事除了持有法器的各宗主事,便隻透露給了陸萍香。為了顯得逼真,所有人都被蒙在鼓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