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各種術法劍光交錯的鬼市,此刻隻剩下無邊的劍意,帶著如滔天巨浪一般的壓迫感,逼得在場眾人紛紛退散。
來招正是謝衡之的成名絕式——行光十三劍!
劍招變幻無窮,更是快得令人窺不見其出招路數,縱使樓疏雨與他交手多次,依然忍不住暗自心驚。
有魔族部下前來掩護樓疏雨,倏爾便被劍氣蕩為灰飛。
既然謝衡之趕來,說明棲雲仙府已有援兵,加上鬼市的主管被驚動,此戰再拖下去隻會對樓疏雨更為不利。他心一橫,長刀斬向地麵重傷的修士,趁謝衡之分招去擋的一刹那,樓疏雨立刻抽身而退,轉而帶領殘餘部下消失得無影無蹤。
塵土漸漸消散,破妄回到劍鞘中,謝衡之一襲墨衣款款落下。
地上七零八落地躺著傷亡的修士,虞禾也在其中,她渾身是傷,泥灰混著血糊在臉上,眼前的人都成了模糊的虛影,疼痛到連喘氣都成了一種酷刑。
但她還是拚儘力氣想要偏過頭,眯起眼試圖看清那個靠近的人。
距離上一次見他,已經過去好久了,遠得像是上輩子的事一樣,他們還從來沒有分別過這麽久。
虞禾努力不想起謝衡之,還以為自己已經做到再見他也麵色如常了,哪知此時此刻,她還是怎麽都忍不住掉眼淚。
太疼了,渾身都疼,她實在沒什麽出息,她真的好想謝筠。
走了幾步後,謝衡之的腳步停住,蹲下身將一個人撈起來。
師清靈見到他來了,雙臂立刻攀上他的肩頭,紅著眼圈伏在他懷裏輕聲嗚咽,哭起來的聲音像小鹿一樣惹人憐。
“師兄可算來了,我差點就見不到你了……那個魔頭,他……他殺了我們好多同門。”
“嗯”,他淡聲應了,又說:“你傷勢不輕,莫要亂動。”
尚有餘力的弟子正在四處救治同門,虞禾模糊中能看出幾個人影在走動。隱約間,她看到一襲黑衣交疊著粉色衣袂,隨著漸遠的低泣聲消失在了視線中。
虞禾仰著頭,臉上冰涼一片,身上的熱度還在不停流逝,呼吸似乎比方才更為艱難,每呼吸一次都像是在撕扯她的五臟六腑。
終於有人注意到了血泊中的虞禾,趕來給她治傷,有人勉強止住了她的出血,讓她服了藥丹撐住氣息。
這個時候,棲雲仙府的善後人也都陸續趕到了,他們正在和怒氣衝衝的鬼市管事交談。不一會兒,四個人抬著一座赤紅車輦從空中緩緩下落,見到車輦上坐著的人,幾個管事也都紛紛避讓。
來人穿著一件極其豔麗的大紅寬袍,紅袍子上是紅花綠葉的牡丹和金線繡成的雲紋,花哨到有點晃人眼睛。再看他的相貌,也是一如他衣著的妖冶五官。
他手上拿著折扇輕敲掌心,似笑非笑的語氣讓人辨不出喜怒。“貴仙府的人來一遭,就將在下的鬼市鬨成了這副模樣,實在說不過去吧。何況破妄的劍氣毀了半個鬼市,謝仙君卻連賠禮道歉的意思也無,竟一聲不吭地走了,是否太目中無人了些?”
“謝仙君有要事在身,還請公子見諒,此事仙府定會給鬼市一個交代,隻是這事端是由樓疏雨先挑起,若單單歸罪於棲雲仙府,是否也有失偏頗。”
“十二樓這筆賬,我自然是要算的”,男子說到一半,忍不住用衣袖輕掩口鼻,麵帶嫌惡道:“趕緊把這些臟東西清掃乾淨,留在此處實在令人作嘔。”
他口中的臟東西,正是死在魔修手下的棲雲仙府門徒,有弟子聽見他的話,義憤填膺地想罵上兩句,反被身旁人製止住了。
一直到男子受不了這處的血腥氣離去,才有弟子不滿地抱怨:“這人究竟是誰,好生無禮,打扮也妖裏妖氣的。”
“他就是東鬼市之主,人稱赤地霜花的曲流霞”,說話的人麵色不佳,歎了口氣,說:“他可是個從不吃虧的人,說他睚眥必報也不為過,這次我們損失了不少弟子,還要賠償鬼市的損失,實在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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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宗與花月道宗的弟子聯手搜查平秋宮少主的下落,他們並未料到人會躲進鬼市,更不曾料到會正麵迎上十二樓的少主樓疏雨。當日事發突然,鬼市的結界難破,以他們的修為難以向仙府求援。關鍵時刻卻是閉關中的謝衡之及時趕到,眾人也沒有多加猜想,都將原因歸於師清靈身上。
畢竟師清靈與謝衡之青梅竹馬,二人或許有其他傳信的法器,亦或是能讓他千裏趕來馳援的咒術。
無論如何,都足以看出二人關係之密切,謝衡之為躲避與師清靈婚約而出走十年的謠言不攻自破。
如師清靈的傷勢並不算嚴重的人,都回到了師門自行休養,傷重者則是被送去濟元藥宗醫治。
虞禾也在藥宗躺了幾天,她流的血將一身衣裳都染紅了,躺了整整三日,也做了三日的夢。
說是夢,不如說是回憶。
從酒鬼父親手上被救下來以後,虞禾就跟著謝筠走了。她當時隻顧著逃跑,連腳崴了都無暇顧及,反應到腳傷的時候腳踝已經腫了一個大包。
謝筠把劍收起來,讓虞禾趴在他背上,背著她走了一路。因為離得很近,她都能聞到他身上若有似無的淺淡香氣,像是雪地裏的梅花。
她當時心有餘悸,加上在偏僻的山溝裏住了很久,一直沒見過幾個外人,不安地問了他好多話,他都耐性十足地一一回答。接著她又怕自己話太多了,萬一謝筠嫌煩,又把她丟下怎麽辦,於是又不說了。
謝筠也沉默不語,好一會兒才遲疑道:“我方才可是說錯什麽話,惹你不快了。”
“不……不是”,她連忙開口。“我就是,就是覺得,我話會不會太多了。”
謝筠輕笑,安慰她:“不會,你願意和我說話就好。”
虞禾聽得臉紅,也不好意思問為什麽,明明他們是第一次見,為什麽對她這麽好。
虞禾又想,說不準謝筠就是個很好的人,對誰都好,隻是恰巧被她碰上了。
那天晚上的路很黑,謝筠卻步履穩健,他背上的虞禾一點都不覺得晃。
而虞禾像是終於找到了一個發泄口,將許久以來的委屈都說給謝筠聽,說著就忍不住抽泣,他溫聲細語地安慰她,一直哄到她沉沉睡去。
那是她來到這個世界後,第一次睡得這樣安穩。
次日虞禾醒來的時候是在客棧,屋子裏已經沒了謝筠的身影。她無措地環視一圈後,慌慌張張地爬起來往外跑,想要看看大堂裏能不能找到他,急忙中又忘記了腳上有傷,還沒跑出去就疼到往地上摔。隻是摔倒之際,門卻被人打開了,預想中的疼痛沒有到來,她栽進了一個溫熱的懷抱裏。
謝筠把她抱回榻上,順帶將幾套衣物放上去。
虞禾赧然地低下頭,小聲向他道謝。這次是白日,她看清楚了謝筠的樣貌,臉色紅得更加厲害,心也狂跳不止。
“店家備了熱水,等你洗漱完換好衣裳,我再進來幫你上藥。”謝衡之說完後便起身出去,走到門口的時候腳步一頓,又回過身,對她說:“不用怕,我不會拋下你。”
後來,謝筠果真一路上都帶著她。
漸漸熟悉以後,虞禾膽子才大了起來,通常都是她在說話,謝筠默默傾聽,偶爾答上兩句。她每次抬頭看向他的時候,他麵上總是帶著溫和的笑意,問她:“怎麽了?”
而她就紅著臉低頭。“沒什麽。”
虞禾在小山溝裏的時候,這具身體的生父對她不好,又是打又是罵,她身上留了不少傷疤和淤青,將她養得體弱多病。謝筠是個修士,他找來的藥都很厲害,很快便她的身體給養好了。隻是才離開的那一陣子,她還是時常會做噩夢,夢到那個凶神惡煞的父親打她,夜裏嚇得她一邊哭一邊含糊不清地說夢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