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 你別不認賬 周二郎整理完卷宗又把……(1 / 2)

周二郎整理完卷宗,又把有關盧文康的生平資料,以及與其有緊密聯係的人研究了一會兒,放下書卷,揉了揉眉心。

一杯才剛沸好不久的銀絲水芽熱茶湯被輕放在桌案上,二郎伸手可及之處。

“點茶三昧須饒汝,鷓鴣斑中吸春露。”乳白清亮的茶湯映襯在鷓鴣黑釉盞中,極為賞心悅目。

活兒要乾,二郎也真不虧待自己。

銀絲水芽,乃是隻取熟芽心一縷,以清泉漬之,芽頭細若銀絲,光瑩如玉。

泡茶的鷓鴣黑釉盞則是土與火曆經千萬次的融合與碰撞,偶然天成,燒製成功極為不易,而若要品相完美就更是難上加難。

二郎端起茶盞,玉白的指節與黑釉盞相映襯,說不出來的風流美感,很難想象這樣一個文弱書生竟然掌管了虎狼般凶殘的錦衣衛。

隻是,但凡看過他是如何麵不改色的審訊重犯,你就絕不會覺得他與這裏格格不入。

放下茶盞,周二郎站起身往外走,隨身侍從忙從後麵跟上。

陰暗潮濕的地下詔獄內,盧文康蓬頭垢麵,佝僂著腰身,麵朝牆壁在牢房一角蜷縮成蝦米樣,很難讓人想象出眼前人是昔日盧家那位風光矜貴的大公子。

盧文康的視線內,滿是血漬汙垢的發黴牆皮上爬著一隻正在結網的黑蜘蛛,長相詭異,個頭兒大的有些滲人。

若是平日裏見到,他定被嚇一大跳厭惡摒棄地皺起眉,此時卻覺得這蜘蛛還有幾分可愛,至少人不犯蛛,蛛不犯人,比起那些在房間裏到處亂竄的蟑螂老鼠討人喜歡多了。

盧文康忍不住想起去年的這個時候,他正呼朋喚友,與人泛舟湖上;佳人在側,飲酒唱詩好不快活,那才是人的日子,而不是像現在,被囚禁在這種陰森恐怖生不如死的牢籠裏牲畜不如,毫無尊嚴。

什麽意氣風發、什麽理想抱負,千般不甘萬般委屈,全都在嚴刑拷打中化作苟延殘喘的絕望和麻木。

原來沒有了權勢、地位、錢財,他與別人並沒什麽不同,他也沒有自己想象中那般意誌堅定,哪怕活得連畜生都不如,他仍舊害怕死亡到來的那一天。

他盧文康這輩子還有重見天日之時嗎?

“囚犯盧文康!”

冷不丁聽到有人叫自己,盧文康嚇得一哆嗦,循聲扭頭望去,獄卒舉著火把,驟然明亮的光線讓他眼睛有些不適應,隻模模糊糊看到來人身姿挺拔如鬆,端得威嚴。

“還不速速起來見過指揮使大人。”獄卒厲聲嗬斥。

盧文康慌忙掙紮著爬起來跪拜,帶動著身上的鐵鏈嘩啦啦作響,“罪臣盧文康見過大人。”

盧文康跪伏低頭,腳步聲漸近,不染一絲塵埃的黑色官靴出現在他視線裏。

一瞬間,他很想抱住男人的靴子把頭磕破,對方讓他做什麽都可以,他隻求對方給自己一條活路,他不想死,他才二十七,他想活著,隻要活著,活著熬死了永和帝他就有希望出去。

盧家百年書香世家,身為盧家人的最後一絲尊嚴讓他用力咬住了嘴唇。

隻聽靴子的主人道:“這裏連隻蒼蠅都飛不出去,還帶著鐐銬做什麽,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而已。”

“卸了吧。”

“是,大人。”獄卒領命上前給盧文康卸刑具,盧文康抬起頭來——您是周大人?

周二郎點頭。

做人與做狗其實隻在一念之間,當恐懼的念頭被尊嚴壓製住,盧文康淒然一笑,“我與周兄同科殿試,想不到如今命運卻天壤之別,大人竟然又升職了,而我——”

他深吸一口氣,借力使自己表現出無懼無畏。道:“勞煩大人親自前來走一遭,是在下的死期到了嗎?”

周二郎一抬手,身旁的貼身侍從以及獄卒無聲退下,那侍從退下時不吭聲把牢房一角散發著惡臭的恭桶拎出去了。

犯人吃喝拉撒都在一個地兒,詔獄裏的味道著實不好聞,端王爺幾乎是不怎麽進詔獄的,周二郎的侍從對自家大人佩服至極,剛才還在仙宮裏品仙茶,到了這地兒,人家一樣淡然。

一旁的老獄卒則老臉一紅,這就是人與人的區別,要不人家能在大人身邊伺候,而他隻能做個又臟又累有沒銀子拿的獄卒呢,眼力價就不夠。

身居高位,人家的身邊人,哪怕是個端茶倒水的,也不會簡單。

周二郎伸手把盧文康攙扶起來,輕笑了一下,語調輕鬆中帶著幾分揶揄,“盧兄風華正茂,正是當打之年,說死豈不是為時過早,閻王願意收,本官卻不舍得放呢。”

盧文康愣住,反應過來後激動得猛抓住周二郎的胳膊,顫聲問:“大人您……”

盧文康身子一軟,滑跪在地,知道自己還有機會活命,剛才那點子氣節一下子泄光了,想站都站不住。

周二郎給他找了個台階,“盧兄體力不支,不必強行站立,坐著說話即可。”

盧文康忙擺擺手,扶著牢門的木柵欄一點兒點兒站起來,“讓大人見笑了,文康是激動的,被關在這裏的每時每刻都度日如年,乍一聽自己還有救,繃不住了。”

周二郎一笑,“這裏的折磨沒人能熬得過,否則鎮撫司的詔獄也就不叫鬼見愁了,還如何能震懾百官,盧兄說是不是?”

盧文康忙拱手受教:“大人說得極是,經此一遭,文康以後必當謹言慎行。”

“為官謹言慎行自是應當,可當表態時也要表態嘛,漩渦之中,無人能獨善其身,盧家也一樣。”

語氣稍頓,周二郎微微垂眸,看向盧文康,“否則就如現下這般,出了事也無人護著不是?”

言外之意:出了事隻有本官有本事能救你,以後你該跟誰混?你們盧家該跟誰混,聽懂了吧。

盧文康微怔。

周二郎似是微不可察地歎了口氣,道:“換做是別人本官必不會來趟這遭渾水,不過本官有幸拜讀過盧兄的農商論,對盧兄的才華見解十分欽佩,實不忍我大乾朝痛失棟梁。”

他強調自己是因為惜才愛才,所以才願意出手相助,淡化了自己與盧老頭的交易,一個人情分兩次賣給盧家,讓盧文康本人則更加感激他。

即便以後盧家不願意站隊自己,也能把盧文康爭取過來,而盧文康某種程度上就代表著盧家,他若在盧家的影響力不大,又何以讓盧家的大家長拉下臉來為他四處奔走呢。

世間有哪個人不希望被誇,尤其是在盧文康如此落魄之時能受到周二郎這樣人物的肯定。

這亦讓正處於精神崩潰邊緣、渴望被救贖的盧文康無形中對周二郎產生一種依賴。

以至於在後來,盧文康對周二郎做事有莫名的信心,且周二郎對他的一句否定就能讓他懷疑人生,而周郎的肯定亦能讓他歡喜不已。

操控人心,二郎是專業的。

在找盧文康談話之前,他沒有對盧文康用刑,卻讓他對麵牢房裏的人受刑,當著盧文康的麵用大刑,讓盧文康的心理壓力大到極點,恍若驚弓之鳥。

盧文康絕望到極點時,周二郎有如神降,如何能不給他留下深刻印象。

而周二郎同他說的這番話更是滴水不漏讓人抓不到絲毫把柄。

首先,他強調自己知道盧文康是冤枉的,所以你冤枉人家故意包庇謀逆同黨就不成立,

其次,人家為盧文康奔走,不是為了他自己,是為了不讓大乾朝、不讓皇帝陛下損失棟梁之材,可以說人家毫無私心,一心為國。

儘管這場談話隻限於他與盧文康二人,但謹慎二字早已刻進了周二郎的骨子裏,成為他的本能。

臨走前,周二郎命人把盧文康這裏清理乾淨,換上乾淨的草褥子,又吩咐人過來給盧文康查看傷勢。

盧文康自是千恩萬謝。

翌日一大早,周二郎從屋裏出來,恰巧雲娘也從對麵屋裏走出來,周二郎率先開口,“夫人起得早。”

雲娘亦笑道:“是啊,今日城南的鋪子開張,要過去看看。”

周二郎點點頭,“夫人若是有什麽需要,儘管開口。”

雲娘道:“好。”

兩個理智的人都異常平靜。

二郎的馬車走後,雲娘的馬車亦駛出家門,車輪滾滾,兩輛車一前一後駛出胡同口,一個向東,一個向西。

雲娘坐在馬車上默默流淚,如此客氣,她知道二郎徹底放下了她。

秋霜陪在一旁,默默給她擦眼淚。

哭著哭著,雲娘又“撲哧”笑了,她對秋霜道:“你也愛慕過他吧?”

“夫人,我……”秋霜震驚的瞪大了眼,就要給雲娘跪下。

雲娘攔住她,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其實換做我們女人也一樣,像他這樣的男人你生出愛慕之心也是正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