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明軒覺得這不是什麽大事,現在入秋,天氣轉涼,估計是昨晚著了點風,找府醫開點藥就好了,帶書院去慢慢吃,別耽誤功課就好。
隻不過他下床之後沒走兩步就天旋地轉,眼前一陣烏黑,耳邊是嬤嬤的驚呼聲,燕明軒想張嘴說自己沒事,但嗓子乾啞,半句話都說不出來,緊接著他就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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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公子這病,夫人多勸勸,大公子還年輕,隻是落榜而已,也不是什麽大事。”
府醫收拾好藥箱,跨在肩上,桌上放著一張墨跡還沒乾的紙,是留的藥方。
府醫住在府上,管給府上的主子請平安脈,平日裏有不舒服的也可找他來看。
不過沒多少藥,要抓藥的話還得去外麵。
病來如山倒,燕明軒這場病來勢洶洶,府醫說他鬱結於心,肝鬱脾虛,開了藥方,先吃七天的,一日三次,照方子抓藥,三碗水煎一碗服下。
這病多半是心病,得好好養著,這種時候就不宜再去書院了。
沈氏神色凝重,她點了點頭,讓寧湘送人出去,寧湘不動聲色地給府醫塞了五兩銀子的荷包,妥帖地把人送了出去。
屋裏還剩幾個丫鬟,嬤嬤神色空空,她見大公子摔了後,先給人扶到床上,然後立馬去正院稟告,屋裏就她和沈氏還有幾個丫鬟,都是信得過的人。
劉嬤嬤是燕明軒的奶嬤嬤,看著燕明軒從小長大的,她對沈氏道:“夫人,大公子沒偷過一日的懶,放假回來也常溫書,今年這半年多,根本沒回來幾次,就連定親回來了兩日,也是看書到半夜……”
嬤嬤言辭懇切,她發誓說的都是真的。
沈氏看著雙目緊閉的長子,他眉頭皺著,睡得並不踏實,人看起來比以前清瘦了些。
何至於弄成這樣。
不過是一個科考,落榜就落榜了,還有再來的機會。明蕎聰慧多半是因為陳小娘,和燕國公有什麽關係,燕國公是二十幾歲才中舉的,哪來的臉說兒子。
沈氏覺得燕明軒這般,怪她關心的少,也怪燕國公,隻會訓斥。
考得好了是好兒子,考不好就不成氣候。
沈氏看得心裏難受,吩咐嬤嬤照顧好燕明軒,等他醒了先喝藥,再用點清粥小菜。
書院那邊就先不去了。
燕明軒不去,但燕明燁要去,燕明燁來這邊看了看,他幫不上什麽忙,留著也是添亂,還不如去書院讓母親省心。
唉,他去年考不上,也就難過了幾日,然後就該吃吃該喝喝了。
燕明澤高興,但不敢顯現在臉上,他其實是希望以後燕明軒能考上的,最好晚一些。
今日不用請安,除了正院的人知道,其他人不知燕明軒生病一事,不過過不了多久也該知道了。
沈氏沒打算瞞著,就是不想府裏的人打擾長子養病。
燕明蕎和姐姐早上去看了看,那會兒燕明軒還沒醒,她就出來了。
她今日要上課,上課的時候總是走神想大哥哥的事,大哥哥沒考上,父親失望,府裏人也失望,但心裏最難受的是大哥哥自己。
不然也不會一晚上就病成那樣。
隻有大哥哥自己知道用了多少功,他知道家裏對他的期望多大,落榜,最接受不了的就是他。
燕明蕎歎了口氣,可這又不是她能決定的事,沈元景能幫燕明燁,那也是因為燕明燁要考童生,相對於他們學的,還簡單些。
燕明蕎怎麽可能幫得了燕明軒考舉人呢,她就算是學得再快一點,可是也比不上大哥他們學了十幾年的。
大哥生病,母親難過,燕明蕎也難過。
可真是愁死個人了。
燕明蕎心思都寫在了臉上,傅仲宴從上頭一眼就能看見,尤其是她以前極少出神,這麽一來就更明顯了。
兩眼放空,一會兒皺眉,一會兒歎氣的,好一會兒了,書都沒翻幾頁。
傅仲宴道:“明蕎。”
燕明蕎立刻回神,站起來回話:“先生。”
傅仲宴道:“看到哪兒了。”
燕明蕎看了眼書,誠實道:“剛看到第三頁。”
說完她就有些懊惱,她怎麽才看到第三頁啊,就算翻快點也好,下了課還能補上。
這下好了……
傅仲宴道:“一節課快要上完了,你才看三頁書,怎麽了,剛在想什麽?”
對先生,燕明蕎不可能撒謊,但也不好直說大哥落榜,便道:“先生,我有一個朋友,她的兄長落榜了。可她的兄長明明很上進了,做功課很是認真,這回落榜,心裏特別不舒服,就病倒了。先生,這當如何解?”
傅仲宴挑了下眉,“是明軒?”
燕明蕎捂著嘴巴,在手心裏小聲道:“先生,我答應那個朋友不泄密的。”
估計就是燕明軒了。
傅仲宴搖了搖頭,他曾經給燕明軒啟蒙過,這孩子,努力有餘,天賦不足,再往上也就是個舉人。
不過世家子弟,考過舉人,再加上家中關係,以後也能前途光明。
病倒了,這讓傅仲宴覺得難以理解,又不是考狀元的料落榜,何至於此。傅仲宴覺得,估計是燕明軒自己鬨病的。燕國公府門第高,長子長孫,肩上扛著太重的擔子,十六歲的人,上頭有爹娘祖父母,按理說不該這樣。
該當何解,這種坎兒得自己跨過去,不然日後再考試,恐怕還沒進考場,就怯了。
傅仲宴道:“這你朋友幫不上忙,得讓她的兄長自己想通。萬事不能隻往高處比,功課有的是好的,有人能考榜眼狀元,有人是隻能考狀元。有人身有奇才,卻考不得,有人貧賤,有人富有四海。
事事都比,比得起嗎?這世上之事多得不勝枚舉,你朋友兄長可以四處走走看看,有道是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眼界廣了,心界也就廣了。”
燕明蕎輕輕歎了口氣。
傅仲宴又問:“明蕎,你學的快,功課好,可越朝女子不能科舉,為何沒有心生怨恨,覺得上天不平?”
傅仲宴一直以來,滿意學生功課,但最欣賞的是燕明蕎的性子。
燕明蕎愣了愣,她沒想過這些,她覺得,能讀書就很好了,以前根本讀不了書。
在梧桐苑的時候她也沒什麽,來正院什麽都有了,怎麽還心生怨懟呢,光想著上天為何不給我生成男子,每日鬱鬱寡歡,那還能做什麽。
人不能太貪心。
燕明蕎突然想到了沈元景,比起大哥,他好像更無可奈何些,好像當初沈元景說自己不能科舉的時候,就很平靜。
不知道是曾經像大哥一樣難受過了,還是一直都這樣。
傅先生知道沈元景是聰慧的人嗎,若是知道他藏拙,是訓斥還是什麽?
燕明蕎不知道,但傅先生說的是對的,大哥可以去外麵走走看看,她和母親去施粥,知道外麵有窮苦之人,她做生意,知道怎麽賺錢謀生,知道母親養家辛勞。
若隻是待在四方宅院裏,真的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燕明蕎點了點頭,“多謝先生教誨。”
燕明蕎這回好好看書了,一心看書,很快就上完了第一節課,中午下學,她先回正院和母親轉述傅先生說的話。
沈氏一邊覺得傅仲宴生說的有理,比燕國公強多了。一邊又覺得還有三年就考試,時間過得很快,三年期間,再花一年半載出門遊學,那荒廢了學業,豈不是更考不上了。
這該如何抉擇。
燕明軒此次心病,有擔著國公府門楣之故,也有下頭弟弟妹妹太出色的緣故。
燕明澤功課好,自不必說,燕明軒年長好幾歲,但一直被壓一頭。
明蕎聰慧,經常被燕國公等人誇讚,明玉會做生意,活得通透。
長子敦厚,該趁著沒成親遊學走走看看。
沈氏猶豫再三,還是覺得長子的性命更重要,“那你去和你大哥說,順道把上個月玉芳齋的利潤送過去。”
利潤沈氏還沒送,怕燕明軒多想。
燕明蕎點點頭,“母親,我吃過飯就去。”
燕明蕎飛快地吃了飯,然後抱著小匣子去了燕明軒住著的院子。
院子裏有一股濃鬱的藥味,聞著就苦。
這事雖沒往外傳,但一個府裏,半日也都知道到,不過沈氏不發話,有人想來看看也不成。
院子門口有兩個看門的婆子,燕明軒不常回來,院子裏伺候的丫鬟就四個,也沒有小廚房。
院子典雅大氣,穿過圓形拱門,有一大片竹子,今年的嫩竹兩個她這麽高,年份久一點的已經有燕明蕎好幾個高了。
燕明蕎沒來過這兒,門口丫鬟帶她進去,屋裏乾淨整潔,藥味更濃。
燕明軒用過藥,吃過飯了,靠著枕頭養神,精神看起來好了點,“五妹妹來了。”
得,說話聲音就像她莊子裏的大鴨子似的,以前大哥聲音可好聽了。
燕明蕎往前走了兩步:“我來看看兄長,然後把東西送過來。”
燕明蕎覺得不夠近,就坐到床邊,把帶來的小匣子給燕明軒看,“兄長看,這些是玉芳齋和春餅鋪子的分成。”
上個月春餅鋪子的一成利潤也有一百多兩,加在一塊是九百六十兩。
將近一千兩銀子,能買很多書,很多點心。
燕明蕎衝兄長笑了笑,“二哥哥也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