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鉛灰雲層凝在一起,像是永遠不會消散一樣,無線接近地平線。
大雨遲遲沒有落下,空氣已經變得潮濕,還有雨落下前特有的悶熱感。
今天的墓園不跟往常一樣安靜,重重暗影下,有絮絮叨叨的說話聲響起。
何澤遠聽得出來,這是自己的聲音。
也隻有自己的聲音。
沒人回話沒關係,他依舊可以繼續講下去。
放在地上的花束裏的向日葵開得燦爛,因為一直沒有找到陽光,還一直維持從店裏帶出的樣子。
明亮的亮黃色在這塊地方格外顯眼。
半跪在地上的人一邊擺弄著花一邊哼著不知名的調子,聲音很低,還斷斷續續。
目光下移,碑上的名字清楚可見。
“……”
在已經慢慢有了一點光線的房間內,何澤遠睜眼,胸口還在不斷起伏。
是個夢。
睜眼第一瞬間他就側頭看向一邊。
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對麵人被略長碎發遮住了些的纖長睫毛。
葉含睡覺時呼吸淺,隻能從略微起伏的被子能看出他還在睡。
平時這個時候他應該已經醒來,昨天加了個班,有些累,這才睡到了現在。
安靜房間裏被子摩挲的聲音響起,胸口處貼上了一個腦袋,葉含眼睛半睜,之後又合上,繼續睡。
聽著耳邊穩定心跳聲,何澤遠調整著呼吸,長久無聲之後終於再閉眼。
等到鬨鍾響起的時候,葉含睜眼伸手摸手機,手機沒摸到,被同樣去拿手機的旁邊人的手反扣在米白色床單上。
額頭上淩亂碎發被人撥開,他視線微上揚,對上了對麵深色瞳孔。
是個溫柔又漫長的吻。
一大早起來得到了個親親,何澤遠心情看上去很好,煮餃子的時候臉上的笑就沒落下去過。
窗外還在升起的暖黃色太陽的光線照進來,今天天氣很好,他們在幾天前就定好了去郊區一趟。
吃完飯兩個人就出了門。
和之前的安靜無聲不同,這次來的時候多了一個人。
兩個人都穿著身休閒外套,何澤遠肩上搭著捧花,另一隻手拉著葉含。
他是一如既往的能嘮,對著三塊碑也嘮得起來,花一放,喊人喊得那叫一個順溜。
像是已經重複這樣做了千百遍一樣。
葉含跟著一起蹲在一邊,一手支著下巴,側眼看向他。
注意到他視線,何澤遠一本正經說:“總共沒見幾次麵,這不得多聊點。”
葉含撐著臉側笑了下。
——
大學時間一晃而過,學生最後最快樂的大概就是拍畢業照那會兒,那個時候就隻需要吃好喝好玩好再好好拍照就好。
大學四年積攢的怨氣短暫一掃而空,這個時候連路邊的石子都變得可愛了起來。
其他人拍照,葉含在回辦公室的路上被人瞅見,之後的時間都交代在了這裏。
原本是兩個學生找他一起拍照,後來有人路過看到,也想拍兩張,發展到最後,人有點過多,大家一起拍了個大合照,算是最後的告別。
有人大概是淚失禁體質,拍完照後淚珠子就忍不住掉下來,還有人湊過來問葉含,眼睛裏寫滿了渴望:“老師以後考慮帶學生嗎?”
葉含沒有立即回答,思考了一下,之後認真回答說:“還沒有考慮過,之後會想一下。”
他從來不會隨口敷衍人,說是會想就一定會。
有學生立即表示要是他肯帶,高低學到吐也得往他這邊考,聲音大得出奇,整得其他人沒忍住笑。
葉含也跟著笑了下。
在路上被拖著拍照的老師不止他一個,等到他回到辦公室的時候,其他幾個原本說是馬上到辦公室的人同樣沒有回來。
——
自從前幾年a大幾個包括信息工程在內的重點學科成為業內頂尖學科後,錄取分數更是漲了又漲,儘管如此,每年依舊有人擠破了腦袋往裏邊考,包括碩博都是,手裏有名額的老師早在錄取開始前就收到了不少郵件,挑花了眼。
今年最大的變數大概就是以前從不帶學生的信工學院葉教授第一次收博士生。
他從不帶碩博學生,但在實驗室裏學生找他問問題他都會認真解答,全都一視同仁,學生還有校方找他打聽了好幾次帶不帶碩士或者博士,他都沒給肯定答複,最後在截止期前給了申請表。
申請很快通過,結果對外公布。
在結果公布之前,率先得到消息的辦公室的老師已經馬上讓手上學生準備簡曆,電子簡曆投了郵箱,還打印了紙質簡曆放葉含桌上。
業內的其他人得到第二手消息,隔三差五就有人打電話問手裏頭還有沒有空的名額,順帶推薦了朋友的學生。
公示真正出來的時候,本就計劃隻有兩個的名額已經定下了一個,就剩一個名額。
郵箱裏的簡曆和自薦書還在不斷增加,每天都有人打電話過來打探,葉含最後索性在工作時候設置免打擾,休息的時候再看信息。
直到最後一個名額敲定,一直不斷彈出的消息終於消停了些。
一切的變化好像就是從這一年開始變得明顯。
原本一個辦公室的包括陳奕在內的同事選擇走行政路線,葉含依舊走學術,原本嚷著再也不教專業課的路柄還是在教專業課,知道自己不是走行政的那塊料子,同樣跟著走了學術路線。
老教授們退休,年輕一代徹底接過接力棒,撐起大半邊天。
轉眼就成了科研頂梁柱,手上有項目和學生還有課程,壓力分明很大,葉含卻好像越活越年輕,心態也越來越好,按學生的話來說就是校草地位越來越穩固。
原本不苟言笑的人現在在課上也能一本正經開玩笑,偶爾會被學生逗笑,笑起來的時候無敵好看。
他忙,但從來不會放養學生,本科生和帶的博士都是,所有作業和論文都會自己一一認真看,從不假經人手。
他的課一向排在下午,靠本事搶到他的課的學生偶爾還能看到來接他下班或者順路送點小零食的某何姓大老板,有時候還能蹭到香甜小餅乾。
過年的時候也不再像之前那樣無所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