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澹月一直知道,自己擁有比常人更加理智的頭腦。
這可能是天賦,也有可能是基因編輯的結果。他冷靜地接受了這一特征。
十歲那年,他發現自己除了過於理智的頭腦,還有著強烈且畸形的拯救欲。
那天,家人帶他去參觀生物科技的滅絕動物培育中心。
他站在培育室裏,看著即將被屠宰、製作成商品的動物,突然生出了一種難以形容的衝動。
——想把它們都解救出來。
那是他第一次生出這種衝動,毫無征兆,不可抑製。
但他並未失去理智,仍然能平靜地思考。片刻後,他找到培育室的漏洞,放出了那些被關在玻璃裏的動物。
沈澹月知道,這並非善良,而是一種畸形的**。
他根本沒有考慮那些動物是否能適應培養室以外的環境,也沒有考慮它們是否會破壞生態環境——儘管這個世界的生態環境,已經被破壞得差不多了。
他隻是想要拯救,想要釋放。
就像釋放出籠子裏會吃人的野獸。
隨著時間的流逝,他逐漸學會控製這種衝動。
他是高科公司的繼承人。他未來的工作是壓迫和統治,而不是拯救。
他從精神科醫生那裏,知道了這種**的具體名稱——“白騎士綜合征”,它還有一個更加美麗的名字,“彌撒亞-情結”。
“彌撒亞”即“耶穌”。
耶穌是神的獨生子,本應有著跟神相同的地位,然而,他卻放棄了一切,成為了人類,甚至為了拯救世界而甘願赴死,被釘死在十字架上。
是名副其實的救世主。
精神科醫生說,這算不上心理疾病,隻是一種人格特征,讓他不必太過焦慮。
沈澹月並不焦慮,反而冷靜極了。
他知道自己非常享受這種**——拯救他人的**。
成年以後,他開始出席各種活動,父母給他指派了一個貼身保鏢——一個瘦小的亞裔女孩。
世界平均身高一直在增加,那女孩卻像被基因遺忘了一般,隻有一米六出頭,瘦極了,矮極了。
她的眼睛裏卻有一股黑幽幽的狠勁,像某種矯健的食肉動物。
沈澹月看了她一眼,就移開了視線,對她漠不關心。
她是那種可以憑借自己力量逆流而上的人,她不需要他的關心。
她卻儘心儘力地保護他。她警惕性很高,出刀很快——相較於槍-械,她更喜歡用匕首,可以眼也不眨地割斷一個人的喉嚨。
他們之間幾乎沒有交流。
她像幽靈一樣保護他,他也像無視幽靈一樣無視她。
直到有一天,他在貧民區分發食物。她本該一直跟在他的身後,一轉身,卻看到她正蹲在樓道哭泣。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她流淚。
她是個堅強的女孩,從來不會掉眼淚,即使被子彈打中大腿,也不會吭一聲。
他盯著她蒙矓的淚眼,終於對她生出一點好奇心,走了過去,她卻大聲怒斥讓他離開。
緊接著,她意識到,他是她不能怒喝的人,又抽抽搭搭地向他道歉。
沈澹月垂目俯視著她,神態溫和,就像看任何一個哭泣的女孩一樣溫和,腦中卻浮現出一個古怪的想法。
——她脆弱哭泣的時候,比她堅強不馴的樣子美麗。
讓人想要弄壞她,再拯救她。
他不是一個正常人。
他一直知道並享受這一點。隻是,弄壞一個人,再去拯救她,這種行為多少有點超出了他的底線。
他微微閉上眼睛,把這個古怪的想法壓製了下去。
回到家,他派人去調查了她的背景。
兩年過去,這是他第一次試圖了解她。
她叫明琅,沒有英文名,大家都叫她g。
跟大多數人一樣,她沒什麽特別的,除了特別能打。
她出身貧民窟,父親是個可憐的工人,因為長期接觸有毒廢料和生物廢料,患上了肝癌,於不久前離世。接著,母親也隨之去世。
她本該痛恨公司,卻成為了公司的保鏢。
沈澹月看著平板上她的資料,輕輕摩-挲了一下她的照片。
像她這樣的人,滿大街都是。
他們的特征是,都因公司而家破人亡,然而公司隻需要用一點小小的手段,就能轉移矛盾,讓他們去痛恨獨立的個體,而不是整個畸形的製度。
資料上顯示,她最後殺了那個工廠的老板,完成了“複仇”。
天真的孩子,她並不知道生物科技是這一切的罪魁禍首,還以為是一個人、一家工廠,釀成了她父母的悲劇。
不管怎樣,她都“複仇”了。他沒必要再“拯救”她了。這件事就這樣擱置下來。
可是,她離他太近了。她是他的貼身保鏢。他們形影不離。
他一抬眼,就能看到她,觸手可及。
陰暗恐怖的**在蠕動——摧毀她,破壞她,拯救她。
現在,他可以抑製這種**。但是,一年後,兩年後,十年後呢?
總有一天,惡欲會衝出牢籠,然後失去控製。
他開始回避她,不看她,不理她,儘量減少跟她說話的頻率。
明琅卻沒有發現他在回避她。
她像以前一樣,不保護他的時候,跟別人打鬨,大笑,眼睛像黑色火焰一樣鮮活明亮,生氣勃勃。
她不需要任何人的拯救,也可以活得快樂肆意。
這是好事情。
沈澹月沒什麽情緒地看著監視器上的她,儘量忽視內心駁雜的聲音。
表麵上,他冷靜理性,溫和包容,是特權階級唯一體恤平民的存在,寧願與自己的家族作對,也要來到底層人民的中間。
實際上,畸形的拯救欲卻一日比一日蠢動,令他手指發顫,心口麻痹。
——他的拯救欲在變質,在腐爛。
很快,單純的救濟行為,已經無法滿足他了。
拯救欲日益加劇,幾乎形成一種恐怖的壓力,無時無刻不在擠壓他的心臟。
他似乎隨時都會因這種壓力而做出可怕的事情。
但他還可以控製。
轉折點是那一天下午,他正在高科公司處理文件,明琅卻突然出現在他的麵前。
她渾身鮮血淋漓,眼睛卻亮得驚人。她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就往外衝。
他冷眼旁觀。她很強,可是生物科技的人太多了,前仆後繼想要殺死他。
她的體力有限,不一會兒,半邊身子都浸染了鮮血——有別人的,也有她自己的。
機會終於來臨。
拯救她,還是拯救自己。
這個問題看似十分高尚,隻有他自己知道,內裏充滿了肮臟、猙獰、令人作嘔的私欲。
從看到她的第一天起,他就想破壞她,然後拚好她。
他一直壓抑著這一衝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