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姣忍笑:“我怎麽引-誘你了?”
儘管她五官冷峭姣美,宛如鮮麗的白茶花,笑起來卻嬌媚動人,再加上她頭發沒有完全擦乾,有幾縷潮潤的發絲粘在臉頰上,看上去就像因接吻而出汗了一般。
江漣定定看了她幾秒鍾,移開視線:“你之前說過,你離開我,跟我沒有關係,跟自然定律有關。你不想跟捕食者在一起。”
他頓了頓,聲音變冷:“但剛才,你在引-誘我像捕食者那樣吻你。你想讓我犯錯,然後剝奪我追求你的資格,對不對?”
她完全沒這個意思,但確實存了引-誘他的想法。
她微微歪頭,手指無意識般撫弄了一下自己的嘴唇:“那你會犯錯嗎?”
江漣盯著她的手指,喉結明顯起伏了幾下,發出很重的吞咽聲。
他的目光如同蠕行的爬行動物般冷血、專注,似乎永遠不會滿足,不會放棄捕食,不會停止掠奪。
然而,他卻轉開頭,冷漠地說:“我說過,我不上你的當。除非你確定我們的關係不再是捕食者與獵物,否則我不會那樣……吻你。”
“為什麽那麽在意我們的關係是不是捕食者與獵物。江醫生,你……不會真的喜歡上我了吧?”
當時,她問出這樣的問題,隻是想試探江漣對待她的態度,想看無所不能的“神”,變得重欲、卑微、躁動不安。
現在,她已經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卻還是問了一遍。
而且,她確實很好奇,江漣會怎麽回答,是像之前一樣說她異想天開,還是……
“是,我喜歡你。”江漣答得毫不猶豫。
哪怕承認喜歡她,他的眼中仍然看不到人性,這種強烈的非人感使她從生理上感到陰冷和怪異,又從心理上感到悸動和刺激。
他說:“我知道你是一個渺小、低劣、脆弱的生物,渺小到與塵埃無異,低劣到以時間計算壽命,脆弱到隨時都有可能死去。
“我們之間無論是從宏觀層麵還是微觀層麵,都不可能產生愛情。而且,你隻有一個大腦,我必須放棄聯合思考的能力,才能跟你正常交流,否則你永遠跟不上我的思考速度。我之前說的不會喜歡你,並不是因為蔑視你,而是一個理性而客觀的推論。但是……”
他眉頭輕皺,似乎十分迷惑:“我還是喜歡上了你。”
周姣的牙齒輕顫了一下,就像無意識打了個冷戰。
她發現,先前之所以會認為他的眼神可怖,是因為他身上那種頂級掠食者的氣質,以及眼中無窮無儘的進食欲,令她感到生理性的恐懼。
人類若無工具,僅憑退化的牙齒、指甲和手腳,絕無可能站在食物鏈的頂端,所以孤身麵對掠食者時,總會感到生理性的恐懼。
這也是為什麽凡是食肉動物,必被賦予醜惡的品性,似乎這樣就能警示後人,避免被捕獵的悲劇。
誰知,頂級掠食者披上人皮後,不僅毫無醜惡之感,反而因為眼神過於直白純粹,顯出一種完全不屬於人類的潔淨氣質。
周姣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深想下去。
她在了解江漣。
了解一個人,是非常危險的開始。
為什麽網上始終爭執不斷?
就是因為人們很難把網友當成一個獨立的個體,總認為對方是某一觀點的化身,沒有麵目,也沒有身份,攻擊欲自然會大幅度提高。
但了解一個人之後,就不同了。
從此以後,他有了具體的麵貌,複雜的性格。在他的身上,你能同時看見好與壞……甚至開始理解他的一舉一動。
這太危險了。
比捕獵者與獵物、上位者與弱者、“神”與普通人的關係,還要讓她感到危險。
……她在把他當成同類去了解。
周姣臉上的笑意淡了下去。
她抬眼,評判似的望向江漣,目光如霜一樣冷。
江漣沒有對上她的視線。
他看了看手上的毛巾,想起還有一件事沒做,走到她的身後,開始幫她擦頭發。
他顯然不會做這樣“人性化”的事情,動作生硬,有的地方擦得太過細致,幾乎要摩-擦起火;有的地方又擦得太過敷衍,周姣伸手一捏,都能捏出水來。
她眨了下眼,等他不耐煩地扔下毛巾。
他卻一直沒有扔下毛巾,隻是擦到最後,實在擦不乾——她感到頭上一涼,似乎有無形的觸足從她的頭頂滑過,化為無孔不入的液態組織,滲進她的發縫裏,張開密集的孔隙,蠕動、伸縮,將發絲上多餘的水珠吮得一乾二淨。
周姣:“………………”
她真是腦子打了結,才會把他當成同類去了解。
她嘴角一抽,一把奪過毛巾,皮笑肉不笑地說:
“謝謝你的喜歡,江醫生,但‘坐一坐’的時間已經過了,你該離開了。記得把客廳那堆東西帶走,免得我等下雇人扔掉。”
江漣頓了頓,說:“那是禮物。”
“有送禮,就有拒收。”她答,“我不想要你的禮物。”
江漣沉默。
幾秒鍾後,客廳的紙箱緩緩融化了,似乎是被某種強酸液腐蝕了,地板卻沒有絲毫損壞,應該是江漣觸足分泌出來的高腐蝕性黏液。
他不僅學會了忍耐,而且學會了隱匿——以前的他決不可能隱藏起自己的足肢,走到哪裏就覆蓋到哪裏,如同雄獅留下刺激性的氣味標記領地。
——他在為她壓抑生物本能。
周姣的心臟停跳了一拍。
潛意識裏的危險感在加重。
危險感混合著失序的心跳,令她的後背微微發僵。
她想起那些熱衷於馴養猛獸的人們,總是喜歡將手擱在野獸的利齒之下,以此炫耀自己對猛獸的控製力。
事實上,他們並不知道野獸會不會咬下去。
伸手進獸口的行為,有信任,也有賭博,更多的是一種行走於鋼絲的危險感。
如果她繼續深入了解江漣,這種危險感隻會加深,不會減少。
……她倒不是害怕危險。
她是太興奮了,頭皮發緊,臉頰發燙,心臟一直怦怦跳個不停。
她不想讓江漣知道她的興奮。
而且,他嚐到了甜頭,也該離開了。
見他一動不動,她站起來,抓住他的手腕。
江漣的視線立刻從空蕩蕩的客廳,轉移到她的手上,又抬眼望向她。
明明他是至高無上的存在,人類一接近他,就會陷入不安與瘋狂,或是成為他情緒的傀儡。
他的觸足恐怖,猙獰,蠕動,擴張,蔓延,能無限裂殖,完全悖逆已知的物理定律,超出人類理解的範疇。
然而這一刻,她卻覺得自己在仗著複雜的人性……欺負他。
“……”周姣低罵了一句,拽著他,走到房門口,反手將他推了出去,“江醫生,謝謝你為我送傘,也謝謝你那堆禮物。再見。”
話音落下,她毫不猶豫地關上了金屬門。
直到金屬門徹底合攏,江漣的視線都牢牢鎖定在她的身上。
他似乎還沒明白,自己為什麽被推了出去。
周姣回想起他那個迷惑的眼神,忍不住笑了一聲。
她閉上眼睛,仔細感受了一下心裏的情緒……興奮、刺激、激情,除去微妙而詭異的心跳,更多的是一種征服欲和虛榮心被滿足的爽感。
這還隻是第一天。
果然,隻有江漣能讓她心潮起伏。
生活終於又變得有意思起來了。
周姣仰躺在沙發上,從茶幾上拿過煙盒,用牙齒銜住一支煙,用打火機點燃,朝窗外的霓虹夜色,吞吐出一口煙霧。
她看上去就像舒服到極點的貓,有一種懶洋洋的情態。
·
第二天,周姣照常上班。
開門的一瞬間,她愣住了。
江漣還在門外。
他似乎在這裏站了一晚上,還穿著昨天的衣服,見她開門,視線立刻像始終處於捕食狀態的蛇一樣,迅速絞纏在她的身上。
“……”周姣一手扶額,“你站在這兒乾嗎?你現在是生物科技的首席執行官,整天這麽閒的嗎?”
江漣頓了頓,問道:“你想當生物科技的首席執行官?”
剛好這時,隔壁的房門開了,一個穿西裝的男人夾著公文包走了出來,一邊匆匆趕向電梯,一邊奇怪望了他們好幾眼,一臉“幾個菜啊這種夢也敢做”的複雜表情。
周姣:“……”
不能怪那男人,周姣也有一種極不真實的感覺。她問:“你願意讓我當生物科技的CEO?”
江漣答:“不願意,你會用它來對付我。”
“…………”周姣麵無表情,推了推他的肩膀,“讓讓,我要上班了。”
下一刻,她的手腕被他箍住了。
喜歡上她,並沒有改變他的體溫。
他的手指依然冰冷、黏滑,如同某種覆滿鱗片的爬行類動物,散發著令人不安的寒意。
他箍住她的手腕時,大拇指下意識按在她的脈搏上。這是一個危險的動作,她卻能感覺到,他這麽做並不是為了傷害她,而是為了確認她的存在。
“別走,我有一個問題想問你。”
江漣低聲說道,上前一步,低頭迫近她。
周姣本能地後退一步,後背砰的一聲撞在樓道的牆壁上。
混亂中,她第一反應是,西裝肯定臟了——沒人知道廉價公寓的牆上經曆過什麽,畢竟她現在轉頭就能看到一排彈孔。
這是一個肮臟而又荒謬的場景。
頭頂是昏暗的熒光燈,樓道兩旁堆滿塑料垃圾,綠頭蒼蠅發出陰暗的振翅聲。
空氣中彌漫著嗆人的汗臭和陰濕的垃圾臭味。
江漣作為不可名狀的恐怖存在,生物科技的首席執行官,卻在這樣一個汙穢、垢膩的場所,與她視線相交,鼻息糾纏。
“至高”和“不潔”聯係起來,所產生的效果幾乎令她後腦發麻,神經末梢過電似的戰栗。
周姣的呼吸急促起來。
她竭力不動聲色地問道:“你想問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