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姣出門沒有帶傘,渾身被淋得濕透。
她見怪不怪地披上橡膠雨衣,繼續往前走。街道瞬間被雨水灌滿。她的鞋子裏全是又冷又黏的汙水。
想到馬上就要見到那個人,她忍不住蹙了一下眉毛。
周姣是一個感情淡薄的人,從小到大不管做什麽,情緒都很難有起伏,哪怕整日跟屍體與變異種為伍,用手術刀剖開灰白色的皮膚,她的心率也始終穩定在60。
可隻要那個人一靠近她,她就會莫名其妙地麵頰發燙、心跳加速。
幸好,對方並不喜歡她,甚至厭惡她。
她不小心與他對視一眼,都能看到他眼中極其明顯的排斥。
然而今晚,他們卻要在狂躁的暴風雨裏共度一夜——如果地點不是實驗室的話,還挺浪漫的。
周姣淺淺地笑了一下,回頭一看,激浪已經與防波堤持平,連忙加快了腳步。
大廳和辦公室早已空無一人,隻剩下淩亂的、濕漉漉的腳印。
除了她和那個人,其他人都回家了。
周姣脫下橡膠雨衣,掛在雨傘架上,走向電梯。
大廳一共有三個電梯。暴風雨天氣,另外兩個電梯都已關閉,隻有最左邊的電梯還在運行,鮮紅色的數字停留在“-2”。
跟那個人共事那麽久,周姣知道,大多數情況下,他是一個極其冷靜理性的人,待人處事挑不出半分毛病,即使極為厭惡她,抽煙之前也會詢問她的意見。
假如她搖頭,哪怕他已經拿出煙盒,正在嗅聞香煙,也會神色平淡地扣上煙盒,揣進大衣兜裏。
因為這一點,周姣一直對他生不出惡感。
當然,她那古怪的身體反應,也不允許她對他生出惡感。
周姣搖搖頭,按了電梯的下鍵。
“叮——”
電梯門開啟。
一個修長的身影冷不防出現在她的麵前。
男人身形挺拔,穿著垂至膝蓋的白大褂,手上戴著藍色橡膠手套。
他長相冷峻,唇線鋒利,神色平靜漠然,戴著金絲細框眼鏡,即使白大褂和長筒靴濺了一點血汙,整個人也顯得十分潔淨。
在這座肮臟、泥濘、濕漉漉的城市,他因為氣質過於潔淨,幾乎顯得有些盛氣淩人。
周姣朝他點頭:“江醫生。”
江漣瞥她一眼,冷漠地說:“周醫生,你來晚了。”
太奇怪了。
她跟任何人都能正常相處,唯獨跟江漣——他對她說一句話,她後腦勺都會泛起陣陣麻意。
不是害怕的麻。
是心跳過快,從心臟蔓延到後腦勺的酸麻感。
假如他離她再近一些,她甚至會像發燒了似的喉嚨乾渴,一陣一陣地打冷戰。
還好江漣討厭她,從不靠近她。
周姣慶幸地想。
但周姣忘了,現在的江漣,並不是一般情況下的江漣。
下雨天,尤其是暴風雨天氣,他會變得格外煩躁,冷峻的眉眼壓抑著一股可怖的戾氣。
有時候,他甚至會在實驗中途,突然扔下手術刀,扯掉橡膠手套,走進消毒室,在彌漫的白色霧氣中,伸出一隻手撐在牆壁上,神色漠然地吞咽唾液。
江漣從未解釋過他為什麽會這樣。
但同事們閒聊的時候,曾聊到過他的身世背景。
他並非專業的醫生,從沒有係統地學習過人類及非人類解剖學,整個部門卻極少有人喊他的名字,都叫他“江醫生”。
因為,他是特殊案件管理局招安進來的。
據說,他的基因具有缺陷,天生缺乏單胺氧化酶A,無法像正常大腦一樣對血清素做出反應。⑴
研究表明,這類人大多冷血、好鬥、崇尚暴力、報複心極強,缺乏基本的道德意識,會在他人痛苦不堪時感到強烈的愉悅。
簡而言之,就是心理變態。
雖然周姣認為,基因並不能完全決定一個人的行為,但江漣的情況比較特殊,他家往上五代,全是變態,個個都是犯罪以後回到現場欣賞成果的愉悅犯,聲名狼藉之極。
再加上江漣頭腦出色,智力極高,不費吹灰之力就考上了國際排名前十的大學。在他展現出破壞力之前,特殊局趕緊把他招安了。
因為他對解剖屍體和變異種極感興趣,並且上手很快,特殊局便把他安排到了周姣的部門。
除了有意疏遠周姣,江漣其他地方挑不出半點毛病。
他長相好,氣質佳,待人溫和有禮,怎麽看都不像心理變態。漸漸地,大家便以為,他隻是一個家世過於離奇的天才罷了。
周姣也這麽以為。
江漣實在不像一個壞人。
暴風雨仍在肆虐,門窗關得越嚴實,越能聽見笛聲般尖厲呼嘯的風聲。
周姣走進電梯,按了樓層。
江漣沒有看她,徑直走到電梯的角落。
他沒有跟她寒暄,也沒有告訴她,他們等下要做哪些工作。
周姣早已習慣。
江漣一向如此,能離她多遠就離她多遠,能不跟她說話,就決不開口說一個字。
很快,電梯抵達負二樓。
周姣正要去換上防護服,忽然,腳步一頓。
她看到了他們今晚的解剖對象之一。
是一個男人。
他平躺在停屍台上,皮膚呈僵冷的灰白色,似乎已經死去多時,雙腳卻在不停地往下滴水。
“嘀嗒,嘀嗒。”
屍體的腳下已積起一灘渾濁黏膩的汙水。
周姣朝江漣投去一個疑問的眼神。
江漣說:“他被寄生了。”
周姣懂了,去消毒室換上防護服和護目鏡,走到屍體旁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