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得是瘋了才會同意以逢義山作為約戰的地點。
他朝著麵前送信的年輕人看去,冷聲問道:“昔年光武帝麾下寇子翼攻伐高平,高平城中守將高峻,令軍師皇甫文前往寇將軍大營約戰,此人出言不遜,禮數不周,為寇將軍所斬,高峻非但沒為他的軍師報仇,反而將高平城送給了寇將軍,你就不怕你也是兩軍相鬥,被斬殺的那個來使?”
對方從容不迫地回道:“韓將軍是讀書人,知曉當年之事,卻不知廉恥臉麵為何,竟敢將自己類比作威侯,豈不有鼠輩冒領之嫌。”
“你……”
“我喚你一聲韓將軍,那是因為我家君侯請你赴約一戰,為你抬些身價罷了,難道還真覺得自己配得上將軍二字不成?足下若真有膽子殺我,我還敬佩你幾分,可你隻怕也沒這個膽量!”
韓遂確實不可能殺了這個來使。
站在他麵前的少年威儀俊秀,麵色冷肅,若非年齡還小了些,與當年據守漢陽的傅燮便幾乎是從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這不是傅燮之子傅乾又是誰!
在喬琰問詢營中何人敢為她去送這封約戰書的時候,傅乾毫不猶豫地站了出來。
按照他給出的理由:“我父死戰殉城之時,得蒙其恩惠、信奉其高義的而羌人已覺韓遂、王國等人此舉不妥,若他隻因我送一戰書與他,便要發怒之下將我處死,更不合羌人做派。羌人強則分種,弱則附人,韓遂若殺我,便有色厲內荏之態,何能服眾!”
“若他真可算是無所顧忌,令我命喪金城,那也無妨!我投效君侯之時,並未強求君侯為我父報仇,今日君侯征討涼州,先下高平,勢若雷霆,軍威赫赫,遲早兵過葵園,劍指湟中,必能從這涼州境內將韓遂拔除,我雖死無憾。”
傅乾的這番說辭,讓原本想站出來前往送信的蓋勳,都先坐了回去。
他這一番烈性坦蕩之言,已將他就是最合適的送信人選這一事實給完全敲定了。
喬琰又何必拒絕他的自薦。
韓遂也正如傅乾所說的那麽想的。
傅燮已死的情況下,傅乾若再死在他的手中,隻怕要給他惹來非議。
他一麵效仿著羌人做派,從事奪權割據之舉,一麵又還保留著顧忌名聲的一點舊日毛病。
在這種矛盾的心態下,縱然傅乾領著喬琰送來的那封約戰書,又指著他的鼻子痛罵他乃是個往自己臉上貼金的鼠輩,他也隻能先忍下這口怨氣,轉而對這約戰一說來表示自己的態度。
他說道:“喬並州若要約戰,何必放在逢義山,要我看來,便來定西一戰豈不更好?”
傅乾冷笑道:“韓將軍何曾見過討賊之前還與那賊寇提前明言的?昔日段太尉聞羌種居於奢延澤,輕兵追逐,日夜二百裏,晨起之時擊之,君侯進攻高平正取此道。若此刻前來送信的並不是我,而是我家君侯麾下大軍,連那約戰於逢義山都不必有了。”
“韓將軍挑挑揀揀,不肯出戰,日後也不必以羌軍領袖自居。誰家領袖是這等畏縮不前,討價還價的樣子!”
不等韓遂再提出換一個地點,傅乾已拂袖離去,走前還不忘拋下了一句:“自今日起七日內,我並州軍恭候足下於逢義山。若足下不敢前來,我等也隻好逐個擊破了。”
他這句話乃是踏出了韓遂的接待場所才說出的,足以讓韓遂手底下的一部分羌人叛軍聽個明白。
韓遂在屋中端坐,臉色一變再變。
喬琰此舉正是為了借助高平之戰的勝利,以約戰的形式來將而造成對他聲望的打擊。
他能做到統率叛軍各部、擔任主將的位置上,不會看不清這一點。
可他在此時不能動。
“並州牧行軍匪夷所思,其麾下部從在攻破高平城後尤有餘力進攻火石寨,以其中殘部所言,出兵進攻之人極擅山地作戰,我隻怕那是她麾下的黑山賊或白波賊。”在馬騰前來後韓遂如是說道。
喬琰部下的人員組成,對外界來說並不是個秘密,或許也隻是她手底下幾位將領的具體本事還不那麽確定而已。
所以韓遂通過火石寨的報信確定出手襲擊之人前身乃是山賊,不是個毫無根據的判斷。
韓遂繼續說道:“若她此行不止帶著騎兵與攻城所用步卒,還帶著尤擅山地作戰的黑山白波賊,那她若要在我前去的路上製造伏擊,就太容易了。”
“與其中了她的激將法前去應戰,反而落入了她的圈套之中,還不如以逸待勞,等到她深入涼州腹地後,壽成兄領一軍截斷其後路糧草,我領一軍於大小榆中進攻,便如當年孫堅與周慎一般,再如何勇武,麵臨榆中與葵園峽這等地形,還不是要被殺得丟盔卸甲,慘淡而逃。”
馬騰雖然對喬琰先尋了韓遂挑釁,有那麽點幸災樂禍的意思,可他們兩人如今的利益與共,休戚相關,不適合將這種想法表現在臉上。
他摸了摸自己的須髯,回道:“文約此言不錯,若我軍貿然突進,反有禍難,實不如先觀望局勢,一戰決勝。”
他又道:“隻是這樣一來,文約要背負些罵名了。”
喬琰這封約戰書裏雖未明言,卻也實有些道德綁架的意思。
韓遂若不應戰,她便可堂而皇之地轉戰涼州各處,倘若她的下一個目標是他們拉攏的叛軍同盟中的一支,這些人到底是先將其歸咎於進犯的喬琰,還是先怪責於韓遂無所作為,以馬騰對涼州羌人欺軟怕硬脾性的了解,不難得出一個結論。
這個鍋還是得韓遂來背!
韓遂苦笑道:“若我等此時還能召集起十萬眾的兵馬,我又何必怕那喬琰,直接舉眾進攻就是,然……”
他們若真這樣做了,或許是能將喬琰給驅逐出境,卻也會轉頭讓董卓從中獲利。他不會錯過這個漁翁得利的機會。
那位也是涼州發家啊!在他還手握天子的情況下,想要瓦解涼州軍馬,招攬部從,在心腹之患已除的情況下,比誰都要容易。
所以董卓會比誰都樂於見到這樣的一幕。
這樣說來,韓遂本就隻能等到喬琰深入腹地來戰,卻不料這種最合乎他現狀的應戰之法,會被喬琰給扣個大帽子。
若是時間能夠倒流的話,韓遂必定要扇自己一嘴,乾什麽沒事要說喬琰不可能進攻涼州。
現在仗還未打,他已經處在下風了。
而此刻身在高平的喬琰,還真按照她送出的戰書一般,在高平的殺戮後,再未做出什麽其他的進攻舉動,就仿佛真在等候韓遂前來應戰。
但也不能說她什麽都沒做。
她一麵令人在火石寨上開墾田地,募集周遭的漢人在此耕作。
一麵發出了一道送往並州的調令——
命南匈奴左穀蠡王與於夫羅率眾前來高平,與她會飲候敵!
繁體小說網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