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德這就錯怪我了,我方才可沒說話。”喬琰人已走到了門口,朝著曹操拱了拱手,“不必送了,我此番在京城中所滯留的時間大約不會太長,還得往太史令處去一趟,先就此別過。望我來日見孟德之時,你麾下兵卒已成。”
這還真是喬琰一句真心話。
在她已經影響了太多的時局中,誰也無法打包票,曹操此番的征兵失敗是否會出現改變,甚至於讓他從這亂兵之中難以逃脫。
喬琰並不希望看到這一幕。
算起來如今曹操,可要比她這個表演出來的孤臣更符合大漢忠良的定位。
也正是出於這種想法,她才會建議他先尋譙縣許氏,告知那裏還有個壯士名為許褚,若是需要有人隨身拱衛安全,此人便是個上上之選。
而她自己則在離開太尉府後直奔靈台而去。
她先前就想去拜訪馬倫,隻是因為彼時先遇到了曹操,這才暫時中止了拜訪行為。
如今並州牧位置落定,袁氏將目光盯著那荊州牧位置,算起來跟她沒有直接矛盾,也正是她上門拜訪馬倫的最好時機。
上一次踏足靈台還是為了喬玄的送葬,如今三年多過去,此地倒還依舊,因其特別的高台形製而顯出一派風雨不改的肅穆沉重之氣來。
並州牧到底也算是正兒八經的官職,拜訪之處又並非是私宅,而是太史令的辦公場所,故而馬倫也是按照辦公接見的方式見的她。
不過這種會見方式,要喬琰看來,倒是比之那尋常後宅見麵更有意義。
與三年前所見之時的樣子有些相似,馬倫依然是將發髻打理成一絲不苟的樣子,在神情之間也自有一番飽讀詩書、才學傍身而形成的沉靜氣場。
當然,還是有些區別的。
三年的官場公務曆練顯然賦予了她更大的底氣,也讓她比之當年看來,因精神麵貌的煥然而顯得越發年輕了幾分。
喬琰在來前便曾聽聞過馬倫在太史令上的所為。
中平三年五月壬辰日有日食發生。
若按早前的天文吏屬做法,他們大多喜歡將此事找出一個對應的不祥事件。
馬倫卻不同。
她借機向劉宏申請,將那位提出乾象曆的劉洪劉元卓從會稽郡調任回返,一麵完善日食月食的評估,一麵進行曆法改革事宜的準備。②
她雖是因為一出朝廷製衡的意外而坐到的這個位置上,但無論是當年提出以靈台為喬玄送葬,還是如今開始著手的曆法改革,都做得尤其出色,乃是實實在在地將自己放在這個位置上來行事的。
見喬琰對她手邊的算盤感興趣,她便將其拿了過來說道:“此物為元卓先生的發明,以算盤為運籌工具,行加減之事,比之手工計算的錯漏少了太多,速度也快了太多。”
“對我等行天文觀測、推演曆法的人來說實在是件奇巧之物。”
馬倫顯然對自己將劉洪申調回京城,而帶來了這珠算頗為驚喜,在話中也透出了幾分與她平靜神態不同的振奮之色,“德衡在此番珠算形態的改良上也出了不少力,便成了喬侯此番見到的樣子。”
“這幾年間我請父親早年所教授的弟子入京,一道完善這立法之事,隻可惜天不假年,這些才子誌士多已在戰亂與疾病之中過世,好在這珠算一出,將我等計算的門檻降低下來,便是並未接受過多少教育之人也好上手協助。”
她朝著那開啟的窗扇之外指去,喬琰循著手勢望去,正見三兩年輕女子抱著珠算算盤而過,又聽馬倫說道:“我請了些粗通經營計算的女子前來協助,有算盤協助,此又正需慢工細活,她們來做此事實在合適,大約——”
“大約等喬侯前來京城述職之時,這曆法已成框架了。”
定朔算法和天文觀測的精進,給了曆法改革的基本條件。
而現在在蝴蝶翅膀的扇動之下,有一位本還不能在這位置上儘抒己誌的巾幗之才,又從中推動了一手,讓曆史的車輪往前滾動了一圈。
喬琰雖插話不多,但她眼見馬倫在話中意興神飛,恰似回到了力盛年茂之時,心中也不覺生發出了喜悅之情。
而馬倫口中的德衡,正是那位機械天才馬鈞。
他如今一邊就學一邊協助珠算的完工,又跟在馬倫和劉洪身邊精研算學,為日後的機械設計打下根基,也或許等到下次見麵的時候,他早不是改良龍骨翻車可以限定的了。
在劉宏執政的末端即將到來的時候,這種近乎於希望的種子又已在洛陽的土地上生發萌芽。
她隨同州牧儀仗北上返回的時候,朝著洛陽城回望,又無端想到,按照曆史學上的說法,有漢一朝,天文曆法乃是王朝正朔的權威象征,在此時的變更,好像隱約也像是一種特別的征兆。
但這種征兆到底如何——
也隻能留待時間去評判了。
在她離開洛陽之前,那涼州牧的歸屬尚未有定論,荊州牧卻已經有了個開端。
劉宏將劉表的策論評為第一,在眾人質疑於他這單騎入荊州的想法是否可行之中,先讓劉表從荊州刺史做起,以禦賜寶馬和刺史印綬直奔荊州而去。
先冊封的是荊州刺史而不是荊州牧,已經足以表明劉宏的態度了。
若是劉表做得好,那麽他將會直接從刺史升任州牧,若是他沒能達成自己在策論中所說的承諾,那麽他的刺史必然會被撤職,而後另外安排人選來擔任這荊州牧一職。
劉表往南,喬琰往北,這便是今日洛陽城中的兩路。
南下的那位到底能否證明自己的能力尚是個未知數。
北上的那位呢?
旌旗儀仗之間,代表一州州牧身份的車架,自洛陽城牆之上望去也顯得格外分明,直到沒入遠處的北邙山道之間方才消失蹤影。
何進打著巡防的名義步上城牆,將這一幕看得清楚。
他此番簡直是個最大的輸家!
度遼將軍的位置不是他的人,此刻那韓馥連帶著麴義以及其他手下一道,跟隨在這州牧儀仗旁邊。
西園八校獨立於他存在,同樣沒有任何一位與他相關的人員在其中任職,這支特殊的隊伍還是由那蹇碩統領,更是讓他覺得說不出的惡心。
並州牧的冊立他未能做出阻攔,反而必定因為朝堂上提出的反對意見而與之結仇。
荊州刺史的位置交給了宗室後裔,明擺著就是劉宏不願再放縱外戚勢力擴大。
凡此種種都在提醒著他,他不能再這般被動下去了,否則竇武就是他的參照。
他必須儘快扶持外甥劉辯上位!.w.請牢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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