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語塞良久方才問道:“喬侯竟如此信我?”
喬琰會選擇不以上書的方式,而是親自奔赴洛陽,並沒有超出郭嘉的預期。
隻因她如今所要走的路必定與常人不同,也絕無任何一個人的升遷之路可以被她作為參考,而她此番行動必定以小搏大,步步險境。
然而她竟說要請他一並前往。
在這等要事之中,任何一方加入的乾擾都有可能讓她的計劃功虧一簣,而郭嘉認識何顒,完全可以做到在她將要功成之時給出致命一擊。
這比之她上來便拿出的孝服打扮還要讓郭嘉覺得心神不定。
但他看到的隻是喬琰抬了抬手中的書卷,說道:“你既知我所想急我所急,已先一步備好萬民書,實有推我上青雲的意願,也好讓這邊關謀劃有施展的可能,既然如此,我又何必懷疑你有他念。”
“奉孝少年英才,有狂歌縱意之任俠氣,何無膽魄與我一道同闖這龍潭虎穴?”
何無膽魄?何無膽魄?
在這等絕不能單純以激將之法來定義的問話中,郭嘉隻覺心中豪氣油然而生,更有些遺憾未曾跟隨喬琰一道前往塞外,親眼見到她那可稱為“將軍夜引弓”擊殺休屠王的一幕。
他俯身回道:“喬侯既如此說,嘉又怎敢不舍身相從。”
比起戲誌才和程立,他也確實是最合適於跟隨喬琰走這一趟的。
郭嘉雖是旁支卻也出自於潁川郭氏,若要在京中協助喬琰走動,在這個評判人先看出身的環境中,要比另外兩人容易太多。
何況他完全可以和喬琰分開進入洛陽城,誰讓已經知道他這算是投靠在喬琰麾下的人也並不多。
這兩條優勢就足夠了。
喬琰知道此事,程立自然不可能不知道。
所以當他在郭嘉離開後找來,並未提及有一道跟從的意願,隻是語氣平穩地交代起了在喬琰清剿白波賊、奇襲休屠各期間,在樂平範圍內的庶務安頓。
三年的時間,樂平雖有種種人口擴張和產業變革,程立作為被喬琰倚重有加,更作為鎮守後方人物的樂平相,依然可說是遊刃有餘。
當然,三年的時間更足以讓他看清,他當年對喬琰的看好是否有誤,他跟隨喬琰前來樂平又是否是個正確的選擇。
以一縣之相的位置交托給程立,多少是有些大材小用的,但對他來說,這是三年磨刀,也跟這位上司達成初步磨合的過程。
現在他已經可以得出一個結論了。
在將諸事匯報完畢後,他朝著喬琰俯身一拜。“喬侯此去洛陽,乃是險中求生,不止求喬侯本人之生,也求並州之生,請務必小心言辭方寸。燁舒二字的慷慨激昂已先為喬侯鋪平了一條路,但這條路也需得有收有放才好。”
“此事我心中有數。”喬琰將他扶起之時,兩人目光對視,其中有些話已在不言之中。
這種收放的尺度喬琰一向把握得極好,她此時雖然窺見了一抹機遇,但顯然並未在此時失去冷靜,程立想來也覺得不必擔心她。
他隻想了想又說道,“昔年立曾夢泰山捧日,選擇追隨喬侯之時恍惚得見明日高懸,想來喬侯此行必定順遂,若有困厄之境也不需神亂。樂平諸事,在喬侯離開後也必一如往常,絕不會出錯。”
程立在樂平表現得一向不如戲誌才這般“活潑”,他年歲也確實要比喬琰的其他下屬大上不少,但好像這種平日裏的穩重,並不影響他此時也難得豪邁情緒上頭,以至於說出了他昔日的夢境。
這句話……顯然並不隻是他在表達對喬琰此行的祝願,更也是他毫不避諱地說出了對喬琰的選定。
也幾乎是押注上了身家性命的選定!
喬琰心中動容,又覺在此時說出什麽感念之言許諾之言,都未免失之輕浮……
她便回道:“仲德先生,如我有幸得還,更能自此馳騁並州,往來無忌,可否請先生屆時做一件事?”
“喬侯請說。”
“請先生於立字之上加一個日字吧。”喬琰緩緩開口,話中分明不是在說一個笑談。
程立就著這個被喬琰扶起的姿勢定格住了片刻,忽然朗聲笑道:“甚好!改這一字甚好!”
對時人來說,被上司提出改名,尤其是並非出自於避諱意圖的改名,乃是好事而不是冒犯,尤其是昱這一字光曜煌煌,實打實的好意向。
夢中捧日之說被放在了這一個字裏,喬琰這燁舒表字裏的意味也無疑和這個昱字相互應和。
此為君臣相得!
因著這句話,程立不得不努力克製住了心中翻騰的情緒,看起來與平日裏的模樣並無什麽區別,這才走出了喬琰所居之處。
他心中思忖,喬侯此去不可能是三兩天內可以回得來的,在此期間,樂平該不能被人所看見的地方,他也得繼續為君侯守護妥當才是。
當然,喬琰也沒打算這麽快就離開,起碼的準備工作也是得先做的。
比如說,跟郭嘉恰好一道抵達並州的麋竺,在喬琰清剿了白波賊,確保了太行山口車馬通道可行後,他也越發堅定了要跟喬琰做成這一筆買賣的想法。
經曆過黃巾之亂後,如喬琰這般極有行動力的領袖,在麋竺這裏,大概很難不有極高的評價。
不過在聽喬琰隻是想要以肥皂的獨家銷售,置換東海郡一處水玉礦藏的低價購買權限而已,麋竺又頗覺意外。
水玉,或者說白水晶確實剔透美麗,但如今貴族大多還是更偏愛於玉器和金飾,何況以這位喬侯顯然更偏向於實乾派的作風,也大約不會隻是想著給自己打造什麽器物首飾。
與鹽鐵官營的情況不同,玉石,準確的說是如水玉這等並不為主流上層審美所欣賞的玉石,如他們這等豪強大族確實是可以占據的。
這便也等同於是他們的資產。
如此一來,以這本就銷量有限的資產去置換一種更有前景的貨物,麋竺如何能不覺得,自己實打實是占了便宜。
要不是喬琰在意識到麋竺的神情後又立即增添了幾個籌碼,隻怕這位東海麋氏子弟還要以為她要在這交易中挖什麽陷阱。
隻是他又哪裏知道,此番對白波賊和休屠各的作戰中,喬琰越發確認,在武器研發上短期內不太可能做出大幅提升的情況下,這望遠鏡的效果著實驚人,必須擴張產量,而不能隻是零星一二個,自然要優先選擇此物作為交易。
若無此物,徐州的糧食產量也是她頗為眼熱的東西,她是該當換那個的。
好在這也隻是第一筆交易而已,隨後的籌碼再行調整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