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絕非是劉備因為對喬琰的偏見而在此危言聳聽!
對比鄴城的袁紹和劉辯,喬琰和劉虞這頭的控製關係雖隱晦,卻要強烈得多。
在這一刻,他想著的絕不是他有了個新的官職起步點,而是——
糟了,他來到長安並不是到了個適合於讓他等待兩方朝廷分出勝負的地方,而很可能是來到了一個龍潭虎穴!
一個涉及到更複雜鬥爭的龍潭虎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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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君沒在開玩笑?”簡雍聽到劉備的這個猜測,幾乎被嚇了一跳。
曆朝曆代中素來隻聽過因為天子年少而被權臣把持為傀儡的情況,何曾聽聞過劉虞這等一度擔任過幽州牧、也有下屬傍身扶持之人作為傀儡的。
但簡雍相信劉備的這種直覺。
雖然這種直覺並沒有讓他成功逃脫喬琰的天羅地網,卻在他們一路行來之中數次助力於化險為夷。
而此刻因他們已沒有多餘的人手可用,劉備也絕沒有跟簡雍開玩笑的必要。
“我不會拿這種事情來說笑,”劉備回應得很是慎重,“我沒想到昔日的幽州牧會在今日變成此種樣子。”
“這或許跟他當年失去長子有關,但也勢必跟這數年間他不再需要自己思索如何決斷政事、排兵布陣、安置人手、應對災變等等有關。”
喬琰已經替他將所有的事情都包辦了!
“他自己都沒意識到他已成了個長安朝廷的標誌,長期處在長安的人可能也早已習慣了這種潛移默化的變化,但……”
簡雍接話道:“但我們是從外頭來的,也最清楚一個能做到劉虞當年政績的人到底是何種樣子。”
或許不一定是劉備所展現出的麵貌,或許會像年邁的陶謙一般再稍微顯得溫吞一些,但絕不會是今日劉備所見到的劉虞這樣。
有些東西不去過問,並不代表著這是個上位者在表達自己對於下屬的信任,也可能是,他已經習慣於將這個權力給交托出去了,以至於根本未曾意識到,那其實是他該做的。
劉備喃喃開口,“我有時候在想,我們是不是該當將性別這個東西剝離開來看,如果……我是說如果是我這樣的年紀和性別,做出了喬琰自中平四年接任並州州牧到如今所做的一係列舉動,你會覺得我抱著何種目的?”
他又補充了一句,“也先暫時忘記,我們在徐州之戰中的戰敗都拜她所賜這件事。”
簡雍沉思了許久,回道:“我不會覺得她隻想做權臣霍光的,我會覺得——”
這個結論出口很難,甚至想到數年間所有人都在她身上銘刻的救漢標簽,簡雍在說出這個答案的時候還有幾分不確定。
不過最後他還是將話給說了出來:“她想效仿的,可能是王莽。”
樂平月報的三月刊上,依然在強化著一個信號。
武將隻有在喬琰的麾下才能發揮出其作用。
樂平書院這樣的就讀之處依然被設立在並州地界上,未曾有朝著長安遷移的意思。
民眾在喬琰的治下已從原本的吃飽活命,朝著更進一步的追求發展。
士農工商之中的後三者所代表的種種行當,都在她的麾下有了各種令人意想不到的地位抬升。
簡而言之,這長安朝廷之中的靈魂人物從不是劉虞,而是喬琰!
可這種猜測對於大漢而言,遠比兩麵朝廷的對立還要可怕得多!
朝廷東西對立,也總有東風壓倒西風,一麵勝過另一麵的時候,就算沒有喬琰的存在,不會以這等快速的節奏進行攻城略地,也總會因為其中一方的勢力傳承出現問題,在某個特定的時間出現連環的崩塌,最終隻剩下其中一方。
但若是當這天下收歸一統之後不再姓劉……又該當以何種方式來將其扭轉回去呢?
劉備和簡雍對視之間,都看到了對方眼中對此事所感到的恐懼。
他們眼下是戰敗的俘虜,雖在此時發現了這等悄無聲息間籠罩在長安上空的陰霾,也絕無法將其給驅逐掉。
“先用膳吧。”劉備也隻能以這樣的話收尾。
他們在長安城中的住所,是喬琰讓程昱安排的。
程昱辦事一向滴水不漏,此時也不例外。
給劉備入住的這處院落,在規模上比起他作為宗正內官長的官職要稍大幾分,但若是和他曾經身為徐州牧的身份相比又要小一些,在用度家私上也都在舒適之餘沒有任何僭越之處,還真令人有幾分賓至如歸之感。
程昱甚至考慮到了劉備此來並無侍從在側,要想吃上一頓熱飯熱菜,光靠著自己動手也不太現實,就讓住在隔壁的崔鈞將他府上的飯食多給劉備準備了一份,等到明日再由劉備自己去聘請合眼緣的仆從。
但劉備也很清楚,這種舒坦背後是必然有其限製的,比如說這處宅邸的附近基本都是喬琰的心腹之臣,絕不可能會有令其脫逃的機會。
怎麽說呢,現在除了隨遇而安,他也沒有其他的辦法可做了,除非能等到一個轉機。
見簡雍也認可了他的這個決定,先將肚子填飽再說,劉備抽出了一旁的筷箸朝著已經有些冷掉的餐盤伸去,然還沒等他夾穩當盤中的肉,忽聽這夜半空中響起了一陣驚雷之聲。
這突如其來的聲響差點讓他將筷子給撂了。
他下意識地抬眼朝著窗外看了眼,卻見從室外吹入的風中絲毫也沒有一點水汽,可不像是要下雨的樣子。
“旱地驚雷啊……”
這可不是什麽好征兆。
尤其是在旱季。
這乾打雷不下雨的陣仗裏,心中煩悶的又何止是劉備一個。
起碼在這長安城裏就有不少人,絲毫沒有因為喬琰取下徐州揚州的戰果而感到痛快,現在聽到這雷聲,更是一把將麵前的報紙給團成了球,朝著前方砸了出去。
“她說要放了陸康,父皇就將其無罪釋放,隻是卸掉了他的廬江太守位置;她說要放了劉備,父皇就給他安排了宗正內官長的位置,隻等著他戴罪立功後就直接將人升任到九卿的位置,怎麽,若是她在某一天說想要坐上天子的位置感受感受是何等風光,父皇也要將這個位置交托給她不成?”
“殿下慎言。”坐在下首的人開口提醒道。
“慎言慎言,若是連我等都要選擇慎言了,那這世上就當真沒有人還會去遏製她的行徑了。淳於大夫,眼下的局勢如何你我都能看到。”
屋中的燭光將說話之人的麵容映照了個清清楚楚,不是劉揚和淳於嘉又是誰。
一想到喬琰在數日前朝著長安送來的那份官職委任,劉虞隻做出了幾句問詢就將其放了過去,劉揚臉上的憤憤之色已溢於言表,“莫不是就連這旱地生雷的天氣,也要應和她令人在樂平月報上預測的旱災不成?”
“若再來一年天災,她靠著那挖掘深井和地下水渠的功績,是要將她在長安民眾麵前的救星位置給坐實了!”
時隔將近四年,即便是幽州地界上的人可能都已不那麽記得劉虞做出的貢獻,對於關中子民來說,誰是他們的衣食父母,他們也大概率不會給出第二個答案!
這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景象,隨著那份委任書擴散到了更多人、更多年輕人的身上,讓本覺自己才是這長安朝廷未來二把手的劉揚,恨不得將其撕碎,換成自己的人頂上。
但在這偌大一個長安城裏,會選擇聽從他話的人又有幾個呢?
舉目四望間竟也不過寥寥數人而已!
劉揚可不會將這問題歸結在自己的本事上,他甚至覺得,他還曾經將袁耀給舉薦到南陽太守的位置上,是有選賢舉才能力的。
分明是喬琰她欺人太甚,才讓那些十幾歲的孩子一個個都坐到了什麽一州別駕的高位上,隻為了證明樂平書院教育的出眾,以至於他的這番舉薦都沒能讓更多的人知曉,並投效到他的門下來。
而現在她已氣焰更盛,隻怕終有一日會讓這長安朝廷裏再沒有除了她之外的聲音。
想到這種可能,劉揚心急如焚。
他三步並作兩步地衝到了淳於嘉的麵前,問道:“淳於大夫,我想向您請教個問題。”
“殿下請說。”
劉揚道:“您說,那被俘虜到長安來的劉玄德,有可能為我們所用嗎?”
都說劉備和張飛之間至交勝於兄弟,兄弟之仇難道是可以輕易忘記的嗎?
他一夕之間從州牧變成個九卿的屬官,“內官長”的位置也隻是在名頭上好聽,卻還沒有“宗正丞”高,他難道就真沒有一點不甘心嗎?
這樣說來——
劉備有沒有可能,會是他劉揚最好的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