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說賊船這種說法又好像有點不對。
在跟著他們從益州來到徐州的一路上,甘寧也算是從他們的交談中看出點東西了,他們這些在樂平書院中就讀的少年人等到完成了這次徐州實踐之後就會陸續在喬琰麾下任職。
就算不是在朝中有個具體的官位,那也得算是當朝大司馬的直係下屬。
這就不能叫賊船,而叫準官船。
可甘寧剛想到這裏,又覺得自己屬實是有點傻了。
是不是準官船,跟他眼下所遭遇的情況可沒有什麽關係。
有大司馬的撐腰,也不能隨隨便便把淮河渡船變成海船吧!
別看往遠了看,在孝武皇帝時期就有七次巡海的記錄,屢次試圖從東萊出海尋訪海上仙人,還開辟了從遼東到白侖河口的航線以及徐聞合浦航線,往近了看,在孝桓皇帝時還有大秦使臣從海上而來,帶來了一批稀有奇珍——
海航依然是充滿了神秘感且危險萬分之事。
甘寧擅長於在潛渦萬變的江上出沒白浪之間,也絕不代表將這個地方從江換成海的時候,他還能夠如此適應。
他是錦帆賊,又不是四桅帆海賊!
但他人都已經在這裏了,也已經被這群年輕人帶著來看大船了,總還是要抱著一點不切實際的希望的,畢竟這時候掉頭再跑的可能性也不太大。
於是在呂令雎問他此船如何的時候,他回問道:“這是要效仿孝武皇帝在昆明池中起樓船,於洪澤湖上水師飛渡?”
洪澤湖就在淮河流域內,也就是前徐州牧陶謙送命之地,要說此地的船隻打造得大一點也還能解釋得通,反正漢武帝就乾過這種事情。
他在長安城西南方向挖了個方圓四十裏的池子,在裏麵存備樓船以供演練之用,最末最大的樓船不算旗子的高度也有十丈之高,形如廬舍。
也正是因為樓船在此時的大規模發展,才會讓樓船成為了戰船的統稱,水軍將領自此得名樓船將軍。
要這麽解釋的話,也還能讓甘寧覺得能說得通。
然而他話剛說完,就見另一邊的太史慈對他投過來了一個仿佛在看傻子的表情,“若是如你所說的這般,我等為何要將造船之地放在海陵,而不是洪澤湖畔。”
若隻是小船,這麽運輸還是有些可能性的,但如果是這等規模的大船,顯然隻能從臨近的長江水道開出去,從陸上運輸……
且不說難度是不是太大了,就說這個醒目程度,也和明晃晃告知眾人沒有太多區別了。
甘寧尤不死心地問道:“那便是要以樓船臨江,震懾江東?”
他話音剛落就見已經爬到了船上的呂令雎從船舷探出了個腦袋,自高處朝著他喊道:“甘興霸!你怎麽就不能多長點誌氣!既是說要證明南方的水師比北方更強,當然是要跨海而戰,方顯英雄本色。”
“我等的目標乃是那遼東的公孫度。”
此時的船廠之中,從益州和長安方向陸續送來、以及在本地招募來後嚴格管控的造船工人,都已經被陸續從此地撤離了出去,隻剩下了他們這些參觀之人。
以至於呂令雎這話說出,在周遭的棚頂之間響起了一陣讓甘寧很覺牙酸的回音。
公孫度?
什麽打公孫度?
這比他們說自己要去打琉球,還要讓人覺得不靠譜得多!
從東萊出發往遼東,隻經由渤海,都尚且有可能會在半道上失航,更何況是要從徐州出發,先在東海上航行,而後進入渤海!
甘寧望著船上那個興致勃勃探索船況的身影,很是懷疑了一番,自己當時聽到呂令雎和陸議之間的對話,到底是真有這麽湊巧,還是自己被這兩個小鬼的激將法給算計了。
他們要是真覺得南方的水師沒有這麽強橫的話,怎麽會想到要在此地造船,以水師跨海北上,去打那公孫度!
但此時再說這些顯然沒有太大的意義,想到這個遠航目標的不靠譜,繞是甘寧自覺自己恣意輕狂慣了,也還是忍不住轉向了賈詡的方向。
這隊伍之中,這位既是做老師的,又看著還算成熟穩重,總得給個準話才是。
“文和先生,這是您的意思?給學生選擇了這樣的目標,是否還是過於困難了。海上風浪萬變,方位不定,如何能確保我等順利抵達遼東,而不是自此漂浮於海上?”
賈詡從容回道:“這並非是我的意思,而是君侯的意思。”
甘寧剛想再問,就聽站在賈詡身邊的諸葛亮又補充道:“那遼東的公孫度自恃遠離中原,便有稱王遼東之心,若不行討伐之舉,遲早聯結高句麗、夫餘與烏桓,割據一方,若真讓其成氣候,縱平袁紹逆賊,定複中原,也難以儘快收複遼東。倒不如趁其方有不臣之心,造車輿,結旄頭羽騎,與下屬共謀封侯,就將其震懾拿下,或還能為我方助力。”
不知道是不是甘寧的錯覺,在諸葛亮說到稱王遼東,割據一方,造車輿的時候,他覺得對方在說的好像不是公孫度,而是劉焉。
可看著這個老成的少年平靜的麵色,又好像並不是意有所指的樣子。
也正是在他有些被這個理由說服的時候,他又聽到了呂令雎的聲音從上頭傳來,“這個就是放在船上的指南車了吧,若這樣還能迷路,那可真是可以趁早回家賦閒了。”
船上的指南車?
甘寧眼皮一跳,朝著聲音發出的方向看去,正見還留在船舷邊上的陸議對著他指了指上船的路。
他歎了口氣,一把接過了朝著他丟過來的繩梯。
這實在不能怪他在這種荒誕的跨海計劃麵前也這麽容易被人說動,要怪就怪這群人精一樣的孩子一唱一和的表現,讓他既覺得北伐公孫度是必行之舉,又覺得這是一出他必須要做,也並非做不到的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