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座的未必個個精通算術,大致的買賣還是算得清的。
這種凶如烈火的酒,說是原本酒液濃縮了三倍完全可以被他們所接受,甚至因為這種低度酒和高度酒之間的醒目對比,猶有過之也有可能。
那麽按照這種一十斛出產十三斛的比例,在六成五左右,比起他們的酒坊中所釀造的酒要產出率更高。
喬琰雖未直白地將其說出在他們的麵前,以眾人的理解方式不難從中領會到她的潛台詞——
她掌握了一種出酒率更高的釀酒之法。
在暫時不想將其公開又想對糧食做出節省的情況下,將釀酒之事收攏到自己的手中也是理所當然的。
到底這個出酒的效率有沒有她所說的那麽高還尚未可知,起碼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這種特殊風味的酒已經擺在了她的麵前,作為了她呈遞在眾人麵前的證據。
但若是隻是要靠著此物讓他們接受她的說法,要他們看來還遠遠不夠。
烈酒的味道是很特殊,可每個人的口味都不相同,有人可以痛飲三缸,有人卻是少酌怡情,原本的低度酒依然有著其不可替代的市場。
此外,酒坊上下一天入賬多少,這自上而下的務工人員又有多少,在各家這裏都有一筆明白的賬目。
他們是要靠這個吃飯享樂的!
昔日有過一段酒水官營的日子,也有過酒水收益之中七成收歸官庫的一段,而這兩條都在世家階層的反對下被取消了,要他們看來,喬琰隻怕還沒有這個資本做特立獨行的第一人。
她將他們的這種神情都收歸眼底。
或許是因為她在酒會開頭的點火舉動嚇到了不少人,讓他們在此時隻敢在眼神中表達這種訴求,而沒敢在她還沒將後頭的話說出口的時候直接做出反駁。
隻不過,等到各自回返的時候會做出何種表現就不得而知了。
難保不會給她下絆子。
好在喬琰根本沒隻是指望用一種新酒就打消這些人的疑慮。
她抬手拍了拍,又有人將一個個小壇子送了上來,放在了眾人的麵前。
她道:“我方才所說的是酒水各半的情況,還有一種,是酒三份水一份,便是諸位麵前的這個。”
換句話說,這是消毒酒精!
見她示意眾人不必拘束,有人先一步將這蓋子給打開了。
這瓷罐之中的酒氣頓時撲麵而來,比起先前那已屬烈酒的酒水尤為可怕。
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這酒氣雖烈,卻因為過了頭,讓人絕沒有想要將其一飲而儘的結果,反而隻想到了喬琰先前點著的那團火。
他眉頭一皺,朝著喬琰問道:“大司馬這是何意?”
“這不是讓諸位喝的,我隻是讓各位看到另外一種酒的用法而已。”喬琰語氣從容地回道:“這種特殊的釀酒之法所產生的高濃度酒水,有一個尤其有用的結果,便是清理陳腐之毒,無論是傷口上的還是在屋中的,對於大疫到來有相當顯著的防治效果。”
她話剛說到了大疫一字,便忽有人在下頭發出了點動靜。
喬琰朝著那聲音發出的方向看去,見是個年輕人露出了幾分失態的表現。
可惜因為今日之會並未按照現代開會的規則一般,在他的麵前放上什麽姓名籍貫的標牌,讓喬琰一時之間也無法確認他出自哪一家,隻能從這種特殊的表現猜出,他可能是家中有經曆過大疫的侵襲。
可惜此時不是詢問的時候,她便隻又示意下屬將另外的東西給拿上來。
那是兩隻罐子,隨同罐子同來的還有兩個人。
一個是鮮於輔,一個是盧植。
喬琰起身朝著高台中央新擺放的桌案走去,指著那兩個罐子說道:“我怕諸位不能明白我想說的意思,故而在十日之前做了一件事。”
“此事我替大司馬來解釋吧,”鮮於輔接過了喬琰的話茬說道,“在十日之前,大司馬令人從死豬身上割下了十塊相似的肉,均分放置在罐子中,其中一個罐子內放的就是尋常井水,而另一個罐子裏放的是這種極烈的酒。而後將兩個罐子放置在了紫宸殿外的平台陰涼處,由站崗於殿外的金吾衛監管,眾位上朝的大臣也見得到。”
“同時陛下刻意準允,讓參與朝會之人都可派遣家丁看守,以示此舉的真實性。所以此番也由我與盧公來此做個人證。”
這兩尊陶瓷罐子本就是為了貯存酒水才燒製而成的,在密封性能上遠比尋常陶罐要高得多。
所以當他們剛看到這兩尊陶罐的時候,還未曾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他們頂多就是注意到,喬琰身邊的侍從給她和盧植、鮮於輔都遞過去了一個棉布口罩。
然而當這兩個陶罐被打開的那一刻,有個好奇心作祟走近了些的年輕人頓時被一股腐敗的惡臭嗆入了鼻息,差點沒當場掉頭就跑,卻還是乾嘔了好一陣才緩過勁來。
喬琰倒是很淡定地拎著兩根長箸,將兩個罐子中的肉都給打撈了出來。
四到八天的時間就已經足夠水中的肉進入腐敗的狀態,更何況是十天。
眾人清清楚楚地看到,從裝著水的罐子裏打撈出來的豬肉,在表麵已經呈現出了灰綠色,還有白色的斑點滋生於其上,儼然是徹底腐壞的樣子,沒有任何的一片有例外。
而與之形成了鮮明對比的,正是被放在酒罐之中的豬肉,和新鮮的樣子並沒有太大的差別。
他們仍沉浸在這種實驗的震撼效果之中,便聽喬琰說道:“有盧公和鮮於將軍為我作證,應當也不會有人懷疑此舉中的東西被我掉包了。總之,這種更高純度的酒能殺壞這種導致腐敗的東西,所以用在士卒的傷口上可以減少感染的出現,用在四壁與屋中,則可以抗衡大疫之中的病災入侵。”
“若是諸位還想看的話,我們在此地重新做一次這個測驗也無妨。”
她一邊說,一邊從腰間抽出了一把短匕,以指尖摩挲著刀口。
哪怕明知她沒打算用人來做這個對比,她這種漫不經心的動作中還是不由讓人一陣汗毛倒豎。
“這……這就不用了。”有人當即說道,試圖打消喬琰的算盤。
既然這算是在天子和朝臣共同見證之下的東西,大概也不會有什麽問題。
而倘若真如喬琰所說能有這樣的奇效,這高純度的酒與神藥有何區別?
還是那等不必入口的神藥!
在天災大疫一度盛行的年頭,若能早早有這樣的東西,那張角又如何有機會以符水來發展教徒,以至於形成黃巾軍這樣的存在?他們又如何會在明明有條件延請到名醫的情況下出現家族的子弟折損?
又或許是因為喬琰舉著把短匕的舉動讓他們無端產生了一種死亡的威脅,在這一刻,他們還產生了一種奇怪且有吸引力的聯想——
若是這豬肉被浸泡在酒中能起到保鮮防腐的效果,那他們在某日去世後,是不是也能將自己浸泡在此種酒中,永葆屍身不腐?
這可是曆代天子都沒有的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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