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秦嶺山中行路,顯然還是這玩意在實用性上更高。
起碼在進行兩條河穀之間的轉道翻山中,她會比其他人更有優勢。
在她受封為大司馬的五日後,大軍自長安開拔,朝著駱穀道的起點駱峪而去。
那冊封大司馬的過程放在紫宸殿中,長安的百姓無法看到。
但如今大軍起行,他們卻能看到,在這從長安出發將與關中駐軍在駱峪會合的精銳部從中,策馬而行的主帥顯得尤其醒目。
這就是那位最為年輕的大司馬!
喬琰朝著圍觀他們出行的民眾看去。
和元月時候目送天子往明堂祭天的那日相比,也不知道是因為冬日將近,關中的氣溫升高了不少,讓民眾有了出來走動的想法,還是因為隨著劉虞即位後長安秩序井然的建設,周遭湧入長安的民眾越發增多,讓她恍惚有種在進行狀元遊街的錯覺。
還是一出發生在長安城外的。
昔年漢光武帝劉秀有一句仕宦當作執金吾,如今執金吾倒還是天子扈從,但也不知對這些長安民眾來說,倘真要得風光陣仗,是該當去執金吾還是投效在她的大司馬府之下。
這一麵讓她意識到,自己八年間的努力和爭取這個大司馬的位置,絕不是一個無用之功,另一方麵也在提醒著她,若是讓這種情況繼續延續下去,別管她在接掌大司馬之位的時候是不是為時局所推動,依然要被快速推到與大漢皇權對立的處境。
最遲半年內,她必須想出個緩和矛盾的辦法。
但大概讓她未曾想到的是,在這人群中,除卻尋常百姓之外,還有幾個特殊的人。
“梁國喬氏?”程昱收到郭嘉從大司馬府送來的消息,不由麵露詫異。
喬琰的本家已有多時沒有消息了。
在喬琰領兵平定長安之亂的時候,他們都沒有任何一點動靜,在隨後接近半年的時間裏,也始終處在一種喬琰不問他們也不回的狀態。
就連跟他們處在敵對關係的袁紹都跟長安之前有過一次……不對,如果算上田豐的話,得算是兩次來往。
身在最偏遠地方的揚州更是派出了周瑜來跟喬琰做出了一番交易。
在這半年的時間裏,就算是從交州往長安來都已經綽綽有餘了,更別說隻是從兗州到相鄰的司隸。
這很難不讓程昱懷疑,這家人是不是在曹操平定兗州期間給人下絆子所以被扣押起來了,或者是不小心被流寇過境給解決了。
也別怪他有這種惡意的揣測,畢竟這家人實在是太沒有眼色了!
頂多排除掉早早就前來投奔喬琰的喬氏姐妹。
因公事交接的問題,這個消息送到程昱的辦公之所的時候,荀彧恰好身在此地,便看到了程昱臉上說不好是無奈還是嫌棄的表情。
“出事了?”這送信之人身著喬琰麾下部從的統一軍裝,不難讓荀彧判斷出他的身份。
喬琰剛離開長安,顯然不可能是她在離開前還漏掉了什麽消息傳達,故而荀彧先下意識想到的是,是不是幽州那邊的戰局出現了變化。
但瞧著程昱手中拿著的這也不像是軍報,更像是隨手扯了張紙條寫成的便簽,應當不是什麽太要緊的事情才對。
程昱回道:“無妨,一點沒有判斷力的跳梁小醜。”
他回話的時候接著往下看了兩行,就看到郭嘉在上麵寫著,梁國喬氏的人自稱,他們是為恭賀君侯成為大司馬而來的。
“……”程昱忍了又忍,還是低聲嘀咕道:“好一群厚顏無恥之人!”
這種理由,他們是要糊弄誰呢!
從君侯受封大司馬到如今也才五日。
按照長安到洛陽,再從洛陽到梁國喬氏的距離,這個消息傳入他們的耳中都需要四日以上的時間,就算是以最快的速度抵達,怎麽也要到三天之後,哪裏有可能在五日間跑個來回。
這分明就是他們在收到劉虞登基的消息後糾結到了如今,最後決定不能隻在兗州按兵不動了。
別管喬琰的行事作風,到底會不會在有一天引發對他們全族的清算,在她如今有擁立天子功績在手的情況下,他們無論如何也該前來對她做出一番示好。
說不定還能在長安朝廷中借此得到一點好處。
結果巧之又巧的是,他們在抵達長安的時候正好看到了喬琰領軍出行的風光場麵,又得知了她已經拿下了大司馬位置的消息。
眼見此景,他們先前的猶豫早就不知道丟往何處去了。
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司馬,能帶給一個家族的好處,遠比所謂的潛在隱患要多得多!
在這等混亂的局麵跟前,他們好像根本不該有這些畏手畏腳的想法,而應當早早地來謀求他們能直接拿到手的利益!
出於這種想法,前來長安的幾人毫不猶豫地就登了大司馬的府門,聲稱乃是因祝賀喬琰升官而來的。
郭嘉皮笑肉不笑地將幾人先迎接了進來,轉頭就給程昱送了一封簡訊。
簡訊中說道,君侯眼下不在,又因她將入漢中斟酌戰事,再讓她被這等小事所牽絆,著實有些不美,不如此事先由他們兩個暫做決斷。
若這些人是如那兗州牧曹操或者是揚州牧孫策的親族一般的水準,他們在此時終於選擇前來效力,也未嚐不是一件好事。
喬琰置身於高位,原本就是需要更多助力的。
但以眼下的情形來看,這些人在喬瑁和喬蕤相繼死去後,居然還沒意識到他們要想崛起隻能依靠喬琰,這就是眼界淺薄,目光短淺,而當郭嘉與他們交流了幾句後就可以確認了,還有能力不足的毛病。
這麽一看,當年處在太尉位置上的喬玄都沒給族人進行什麽鋪路的行為,簡直是再正常不過了。
所以郭嘉朝著程昱問詢,能否先以君侯出征不宜打擾拖著他們,等君侯回來的時候建議她切莫對這些人委以重任。
按理來說這種家務事他們是不該多說什麽的。
但他們這些真正算作心腹的謀臣都知道喬琰的誌向,也清楚地知道,她所要走的,原本就是一條危險到隨時可能粉身碎骨的路,就連這個謀奪大司馬位置都需要以這樣迂回的方式展開,又怎能給自己留下這麽多的弱點。
在平定天下的交戰中,以喬琰眼下的表現來看,她會犯低級錯誤的可能性非常小,但家務事上,總有明白人會犯渾的。
郭嘉怎麽想都覺得有必要提醒兩句。
但這個問題早在他們還身在涼州的時候,程昱就和喬琰有過一番交談。
程昱當時問喬琰,如若梁國喬氏前來錦上添花,君侯會對他們有何種安排。
喬琰回的是,連她橫亙涼並二州的時候,這群人都不能意識到她的前景,那麽這些人根本就不可能來什麽錦上添花,隻有可能來打秋風。
倘若真出現了這樣的情況,要想解決倒也容易。
她的祖父喬玄已經給出了一個標準的操作。
家族之中有能力的,她可以確保他們不會被其他人情往來的潛規則所壓製,憑借著自己的本事闖蕩出一片天地來。
如果是沒有能力還不願意學的,那就隨他們自生自滅去!
再者說來,到底是一個隻為了漢室和天下奮鬥的人,會顯得有不軌之心,還是一個在為漢室征戰之餘還在擢拔家族的人,像是懷有異誌呢?
在漢靈帝還在世的時候,她是孤臣。
那麽在孤臣已不複站得住腳的時候,她不如做孤家寡人!
一個和家族的聯係微乎其微的人,就連前來投奔她的親戚也將轉入情報工作銷聲匿跡,誰又會懷疑她有逐鹿天下的野心!
在如今這個家族紐帶極其要緊的環境下,她這種做法實屬罕見。
就算是“謙恭未篡時”的王莽,也還是有自己的家族勢力的。
這樣說來,喬氏的無能短視,竟未嚐不是對她的一種成全。
程昱知曉喬琰的這個結論,也還是難免在此時聽聞喬氏有人到來,心中頗為唏噓。
這個消息也就意味著,她將完全依靠著他們這些心腹的支持,無有一點家族勢力傍身,走到最後的一步。
他朝著荀彧看了一眼,想到眼下的局麵裏,喬琰做出的這個抉擇竟越發合適,先前上湧的怒火又在此時變成了平靜。
他提筆在這封簡訊中告知了郭嘉,先將這些人送到附近的驛館之中,以大司馬府中涉及軍情機密的理由將他們直接請出去,等今日事畢後他會跟郭嘉解釋此事。
寫完了這些,他才示意荀彧與他一道往長安田屯走一趟。
荀彧眼下協助三公處理外朝政務,主要還是協助盧植,所督轄的正是田屯之中的軍屯事宜,和程昱這位大司農的職權有所重合。
春耕將近,還是得儘快磨合才行。
考慮到長安的居民隻會越來越多而不會減少,光靠著並州的農具生產支援,對喬琰來說在運輸消耗上的支出就太高了,故而長安的冶鐵行當已經在陸續恢複。
當然,這些現在打著製作農具理由的鐵官,實際上是隨時可以轉向生產刀兵的。
程昱端著一副穩重到和田中老農酷似的麵容,在荀彧向著他問詢與此相關問題的時候侃侃而談,讓荀彧不由覺得,別管喬琰到底有沒有私心,她舉薦到大司農位置上的,確實是那個最為合適的人選。
可荀彧又哪裏會想到,程昱這家夥現在滿腦子想著——
君侯隻有他們這些下屬了啊!
在篡奪大漢之事上,他們得更儘心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