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他的父親對喬琰給出了六十匹縑的價格贖死,以求讓她莫要將他們再牽扯到這等危險的事件中去,田彥都絲毫未曾察覺其中交談的微妙之處,可見他實不是什麽有政治情商之人。
不過心大有心大的好處。
以喬琰今日成就,哪怕她本人並不在兗州境內,也足以讓當年選擇放棄維係聯係的田氏家主懊喪到捶胸頓足的地步,田彥卻渾然未覺此事。
甚至在喬琰朝著他看過來的時候,還露出了個故人重逢的笑容。
也算是某種意義上的無知無覺了。
喬琰心中感慨了兩句,便轉向了毛玠。
“毛從事此來的事由,曹兗州在提前送上的拜帖中已言明。但我令德祖告知袁本初的消息,想來孟德也收到了,這筆交易我看沒有什麽談論的必要。”
對她這句拒絕的說辭,毛玠並未露出什麽詫異之色,隻是平靜地回道:“敢問君侯一事,請君侯不吝賜教。”
見喬琰抬了抬手示意,毛玠接著發問了下去:“這棉花當真是如木棉一般生長在樹上的嗎?”
袁紹和他麾下的謀士,因為許攸和陳琳先產生的誤解,又有楊修隨後的誤導,直接被帶到了溝裏去,真以為棉花和木棉是同一類的東西。
但曹操麾下的毛玠和棗祗在收到這個消息後先算了一筆賬。
若要做到供給並州涼州士卒的地步,靠著樹上長得……恐怕得是長了滿山的狀態。
這個數目下,喬琰根本不可能瞞得住外人栽種此物的地方。
哪怕是在她當年初到樂平後就已經開始栽培樹種,逐漸擴散培植的範圍,也無法做到這一點。
唯一的解釋就是,這是和黍麥一般生長在田間門的存在,也能以看守田地的方式確保其安全。
物種是從何處來的不重要,能種在田裏,也就意味著在一年之間門喬琰可以將其種植的範圍擴展上不知多少。
那就有了對外交易的可能。
毛玠進而問道:“我奉曹兗州之命,誠心來談這筆交易,這一句發問在走出此地後,絕不會向其他州郡提及,隻想問詢君侯,若要交易棉花種子需要何種價碼,若隻是要交易棉衣,又需要何種代價?”
喬琰端過了手邊的清茶,抿了一口,“你很聰明。”
這就是對前麵那一句的默認了。
她又旋即說道:“可惜前者便不必多提了。曹兗州才將勢力從東郡往整個兗州擴散,真的有這個餘力發展新式作物嗎?我也不瞞著你,棉花的種植過程裏出現的病蟲害多達數十種,我隻怕你們沒有這個心力。”
毛玠的目光並未從喬琰的臉上挪開。
她平靜無波的麵容讓人很難評判出她話中的真假,可奇怪的是,毛玠有一種直覺,她所說的話確實有可能是真的。
確如她所說,兗州當前的要務是讓歸附到曹操麾下的各郡,儘快在他這位簿曹從事和屯田校尉棗祗的統籌下,進一步拓展軍屯的範圍。
為了儘快實現田地耕作的規範化,應當走去繁就簡的路子,而不是給自己自找麻煩。
他聽得喬琰繼續說道:“至於後者……我有個提議,不知道毛從事能不能替曹兗州做出這個決斷。”
“製作棉衣的麻布布料若是由你們兗州送來,我們可以按照一石米一件棉衣的數額返還回來。”
“但若是由我們直接出成品,就是十石米一件棉衣。”
這不是一個被喬琰隨便提出的數值。
棉花的畝產在如今的時節遠不能跟後世相比,更為了確保這頭一年的試驗品成長順遂,將棉苗移栽的過程中稍微加大了一些距離,大約在畝產二百斤的樣子。
——這裏的斤是現代的斤。
去除棉種後剩餘的重量,按照喬琰令人填充棉衣的規格,大約能做出二三百件棉衣。
而按照並州的耕作方式,尋常的黍麥在上郡的畝產約莫在八石。
換句話說,她是用能產出八石米的田地,換來了製作二百件棉衣的棉花。
可算棉花的成本是不能這麽算的。
比起棉花的精耕細作,在種植小麥黍米等作物上就要相對粗糙一些,這其中增加了不少人工的消耗。
棉花收獲之後的脫籽捶打同樣消耗人工。
此外還有一個大頭,就是在製作棉衣時候所用的布料。
就算用的是麻布也價格不低。
按照布衣一百多錢的成本計算,雙層就得接近四百錢。
這就是在並州目前的糧價下將近八石米的價格!
還得再算上一些人工和絲線的消耗,這樣說來,一件棉衣十石米已是格外優渥的價格。
但一畝地換來三百石以上糧食的淨收入,比起原本的不到十石來說,這是何等一本萬利的買賣!
可在談論這筆生意的時候,這位並州牧捏著茶盞的動作看不出任何一點波瀾,像是在茶餘飯後的一句閒談,饒是毛玠已算老到,也無法想到這其中的暴利。
他也更不會知道,在他前來並州之前不久,喬琰還將富甲東海的麋氏給收入了囊中,這無疑助長了她在談論這筆交易時候的底氣。
他心中算了一筆麻布產出所需人手和往來運輸之間門的多餘支出,朝著喬琰回道:“我們選擇後者,最遲半月,我會在回返兗州與府君商議後,將作為交易的糧食送到。不知喬侯這頭可能多勻出三千件棉衣?”
冬日已快到了。
他們必須儘快做好準備。
該當慶幸的是,喬琰給出的價格雖相當於兗州內的千錢,但比起毛玠看到的棉衣所展現出的防寒效果,還是物超所值。
若用來確保士卒在越冬中儘數保全下來,必能起到不小的作用。
可惜兗州並不像是並州這般闊氣,在眼下至多拿出三萬石的糧食送到此地作為交易。
毛玠被喬琰的手下送出會客之處的時候,忍不住歎了口氣。
能勻出三千件棉衣都不動眉頭的並州牧,現如今到底積攢了多少家底呢?
怎麽好像涼州之戰根本沒有對她造成損傷一般。
但多想無益,他還得儘快返回兗州,向曹操匯報此地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