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還不等他將這種情緒給琢磨個清楚,就見常林已經轉向了第三部分,農學。
在並州境內,絕大多數的農學常識都已經隨著秦俞等人所主持的種植教導體係,傳授給了其他人,所以這一份月刊上的農學板塊,並不是什麽種田或者養豬的技法,而是兩個消息。
“其一就是有關於一項新作物,名叫菠菜。”
用菠菜而不是波斯菜這個名字,當然是為了減少外人對菠菜來源的獲知。
在這份樂平月報中提到,菠菜在涼州已經取得了種植的成功,現在隨著種植麵積的擴張,菜種的增多,也可以供給到並州這邊來,如果有意願種植的可以前去州府領取一部分種子,也算是給並州的餐桌上多一項飲食。
其二就是關中初定,因在關中需要設立軍屯屯田,所以向並州境內招募熟練耕作的老農。
因關中在短期內無有戰事,故而這些老農的待遇津貼隻有尋常士卒的一半。但在關中土地上的耕作收獲所得,超出原本產值數額的三分之一可以歸屬他們本人所有。
“這買賣劃算啊!”其中一名農人說道,“我聽說關中畝產三石,咱們如今的畝產,算最好的肥田,差不離便是九石,也就是說……每畝地可以拿到兩石屬於自己的收成!”
按照州府在這份消息中所說,這部分收獲是不算入繳稅的淨收入。
田豐目瞪口呆地聽著此人繼續跟同伴說道:“按照我們現在以曲轅犁和犁耙的耕作效率,其實每戶都有那麽一個勞動力的多餘,多賺那麽幾十石的收益一年,何樂而不為啊!”
“你算少了吧,我聽聞關中那裏的土地,不止肥沃還平坦,耕作起來可要比我們這並州容易多了。”另一人回道:“既說正式招募還有十餘日才出,我先同我家婆娘商量一番,看看要不要把我家大兒給送去。”
這一句話聽來簡單,卻讓田豐聽出了一種對喬琰毫無保留的信任。
關中是一片沃土不錯,但早就因為曆年來的涼州入侵三輔,以及隨後的董卓主政,變成了一片讓人談之色變的地方。
可這些談論到此地的並州人,卻好像完全沒有懷疑早年間門的舊事會否重臨。
但想想這幾年間門隻有草原上的鮮卑人聽到喬琰的名字色變,從沒有並州成為他們越冬打劫目標的消息,又好像並不奇怪。
這是實績在手的結果。
這還不是最讓田豐覺得難以理解的東西!
最讓人難以理解的,是那一句“畝產九石”!
畝產九石是什麽概念?
若是冀州能達成這樣的產值,他明日就敢攛掇袁紹直接拿下幽州,而後兵進並州!
隻可惜這樣的產值出現在了他們的對手這裏。
聽他們渾然未覺這畝產驚人的語氣,田豐不得不懷疑,即便是他們口中稍顯貧瘠的土地,很有可能也有著並不遜色於這個畝產太多的收益。
也正是因為這樣的畝產,才讓他們能得到這樣的生活狀態。
田豐一麵覺得,自己前來偷師走的這一趟實在是來對了,又不免通過這些並州農人的生活狀態,揣測起了並州府庫內的存糧,隻覺一陣心驚肉跳。
這位喬並州……
“做什麽選擇都在你們,先回到這樂平月報上來吧。”常林的聲音打斷了田豐的沉思。
他連忙正了正自己的表情,以防因為驚愕的情緒而泄露出了自己的來曆。
但常林已經掉頭去和身後的村人交談,倒也並未發覺田豐的異常。
那些孩子更因為他沒直接說月報上的知識,而是讓人取了鐵針,磁石,枯葉以及一盆水,都忍不住湊到了他的身邊。
這種圍攏的狀態,也讓常林一時之間門很難留意到田豐這個站在外側的。
在這些孩童殷切的目光中,常林將縫補衣物的鐵針在磁石上摩擦後擱置在了枯葉上,又將葉片放在了水中,便見這鐵針連帶著葉片轉動了起來,最後變成了南北指向。
不管他們之中有人如何將葉片撥動,它都會回到這個方向。
“常從事,”撥弄著葉片的孩童回頭朝著常林看去,好奇問道:“這是什麽原理?”
常林攤了攤手,“術業有專攻,這一點上你們可不應該問我,這是樂平的科學院那邊折騰出來的東西,其中具體的緣由,又要將其用在什麽地方,你們若是有機會前往此地,自然就知道了。那裏偶爾會教術算出眾的幫手,即使沒在樂平書院就學,也能通過募招的方式進去。”
他將水盆還給了身後的村民,將手中的樂平月報往後翻了一頁。
想到第五頁是地理而第六頁就是他們倍覺期待的雜談,雖然心中滿腹對先前那指針的疑惑,這些孩子也乖乖地站在了那裏,專心聆聽常林給他們講故事。
事實上這還沒到第六個板塊呢,第五個板塊裏的地理就先將他們給迷住了。
這一期月刊中介紹的,便是涼州和並州之間門的秦直道。
在如今的年月裏,四處遊學,以及那種博覽風物的旅遊,絕不是大多數人能享受到的生活。
即便這些孩子出生在並州的上黨郡,等到他們成年的時候,能走出這一郡之地的,隻怕都少之又少,更不用說是往涼州方向走。
聽到這等在山嶺之上修建數丈寬的馳道,還是經由三四百年的風霜洗禮也依然未生雜草,這些孩童的眼睛頓時就亮了起來。
樂平侯紙的存在和月報的設計,讓他們甚至能看到這條馳道的圖樣。
雖然圖案畫得醜了點,也總比讓他們直接想象要好得多。
常林解釋道:“等到州府募集往關中的人手齊備了,就會從這條路南下前往關中。”
他這話剛一說完,剛才還說要讓大兒子去關中的男人,頓時收獲了一眾孩子投來的羨慕目光。
但又不是他本人去,他怎麽想都覺得好像自己虧了。
當然此時表情裏更有些蕭瑟之感的不是他,而是田豐。
這位袁紹麾下的得力謀士在眼光長遠上實是一流的,又怎麽會看不出,若並州地界上的孩子所接受到的都是這樣一種為州中地理特征而驕傲的教育,等到他們長成後會是何等樣子。
冀州的滿足甚至還隻停留在今年尚算豐收而已。
一個畝產還不到並州一半的豐收!
更讓田豐如遭雷擊的是,他緊跟著聽到常林將手中的月報翻到了最後的一麵,說道:“好了,說說你們最喜歡的雜談故事。不過今天的雜談有些特殊,不是我們並州的奇人奇事,而是隔壁冀州的。說它是雜談也不完全對,這可能也是個術算上的問題。”
“要說這件事,就得從兩年前的討伐董卓說起,當時在酸棗會盟的各路人馬缺糧,於是……”
田豐:“……”
糟糕。
即使隻聽了個開頭,也並不影響田豐判斷出,常林這話中所要說的,必然是袁紹和喬琰的借糧之事!
別管樂平月報這東西到底有多少數目的發行量,又是不是隻有並州的從事手中有這樣的一份東西,隻要它的傳播途徑中有這等妙趣橫生的讀報環節,隻怕再過上幾日,整個並州就都知道袁紹算不明白一筆賬的事情了。
月報中記錄此事,或許隻是為了讓並州的民眾不會因為這樣的利息說辭給欺騙,卻也是實實在在地把袁紹的臉往地上踩。
但田豐有什麽立場指責此事呢?
他現在叫“元封”不叫田豐。
喬琰和袁紹也處在絕對對立的立場下。
田豐可以肯定,若今日犯下這等棋差一招問題的是喬琰,袁紹也絕不會錯過這個打擊對手的機會。
這是一場絕不會因年齡性別等任何因素讓步的鬥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