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詡踏入李傕的辦公之所的時候,低垂的眸光中閃過了幾分嘲弄之色。
所謂穿上龍袍也不像個天子,在李傕的身上得到了最為鮮明的體現。
董卓是因年事漸高和洛陽一敗而膽魄漸失,李傕卻是因為眼界就隻有這麽高。
他占據了董卓的書房,斜靠在軟塌上翻閱著手中的文書。
見賈詡進來,他漫不經心地問道:“你說你何必非要再找相國聊聊,他這人已經沒這個本事支持你的決定了,我等該叛逆的事情做都做了,以他的脾氣可不會給我們回頭的機會,還不如想想,等涼州那一路得手之後的進攻計劃。”
李傕一點都不擔心賈詡在這個時候會轉投回去董卓。
賈詡的腦子確實好使,但長安城的軍備勢力都已經漸漸掌握在了他的手裏,就連代表朝堂勢力的王允都站在了他這一頭,光靠著賈詡這三言兩語是無法變更局麵的。
等到涼州那邊得手,他就將段煨給派出去,以防對方來給他添堵。
到時候,他便可順理成章地頂替董卓的位置,而非隻能是這等無名無分的暫代。
一想到往後對他的稱呼該當是李相國,而不是李校尉李中郎李將軍,李傕便有種心神舒暢之感,連妻子昨日指責他沒將立功的機會留給兒子這種話,他都當耳旁風聽過去了。
更何況,董卓這等脾性,凡事錙銖必較。
當年他能因皇甫嵩與他同在涼州作戰,與他多有作戰策略上的不一致,就將皇甫嵩視為必除的生死大敵,今日也能因為賈詡對他的背叛而心存芥蒂。
賈詡又怎麽可能掉過頭來替董卓解除困境。
除非他根本不考慮以後!
董卓也是這套想法。
不過他想的是,賈詡已經替他鏟除了孫堅,彼此之間算是共謀的關係,比起投向喬琰,自然是一條路跟他走到黑為好。
這兩套邏輯都很通順,隻有一個前置條件錯了——
他從來就沒有想過效力於這兩人的未來。
所以根本就不用談論“以後”。
賈詡環繞了一圈書房中被李傕給改動到七零八落的陳設,回道:“我是去確認將軍對相國和天子的待遇。”
他冷聲說道:“李將軍,恕我直言,如今不是你該鬆懈的時候,給他吃**的牛骨這種舉動真虧你做得出來!你知不知道消息傳到有些人的耳朵裏會是什麽結果?董相國的部將還沒死光呢!”
這一通劈頭蓋臉的斥責讓李傕理虧地往後靠了靠,也顧不上繼續嘲諷董卓,隻回道:“我知道了,按照先生說的辦便是。”
“罷了……”賈詡頗有些恨鐵不成鋼地擺了擺手,“我是來提醒將軍兩件事的。”
一聽賈詡要提建議,李傕也連忙麵色一正,“先生請說。”
賈詡:“其一,如若涼州這頭能得手,需要考慮的後續影響還有不少,比如說,先前在董璜接掌長安防守後,樊稠曾被委派在華陰的方向,現在他被調往涼州征戰,那長安以東的防守就太薄弱了。”
“我等兵進涼州,還需增補兵力,關中駐防必定有缺。不管涼州之戰到底是喬琰取勝還是我們取勝,都難保有關東諸侯自洛陽攻入。”
李傕驚了一跳,“他們怎麽會……”
“他們為何不能來!”賈詡振振有詞地打斷了李傕的發問。
“別忘了,這世上有想要鏟除我們,擁戴這位長安天子的,也有不想要他留下,令鄴城天子成為唯一的。打著救駕的旗號也好,打著除賊的名義也罷,總歸是有個說法的。”
“再加上,將軍您與盧公因秋收宗廟祭祀之事起了衝突,將其投入到了大牢之中,為此他們還多一個向長安問罪的理由。”
“那兗州牧曹操領統轄之名,行擴張之實,兗州境內並無與之爭鋒之人,他便有這個出兵的機會。”
一聽這話,李傕連忙問道:“那我們該當如何?”
賈詡回道:“增兵華陰以防敵襲,將領可從李將軍的自家人中挑選。此外,結交袁術。”
結交……袁術?
李傕的臉上顯出幾分不解來。
前半條建議他聽來順耳,尤其是這個從自家人中挑選將領的決定。
李應與胡封去了涼州,除掉留下鎮守高陵的人手之外,起碼還能剩下一兩個能調動的,這個決定沒什麽問題。
但後半條建議,他就有些聽不懂了。
他問道:“袁術既是首倡擁立鄴城天子之人,又處在自身難保的境地內。何苦與他去搭上什麽關係?”
袁術這位世家子對他們西涼軍是什麽態度已不必多說了。
他當年被迫出逃洛陽,也是因為董卓擺了他們袁氏一道。
董卓甚至差點在諸侯討伐之際,將袁氏在洛陽的其他嫡係屠戮殆儘。
這是有仇的!
何況,劉備在先前進攻沛國得手,其部將張飛臨陣斬殺喬蕤,此時依然在穩定推進,眼看袁術也是朝不保夕的狀態,和他結盟豈不是還給自己增加一個拖後腿的隊友?
這聽起來一點也不像是有前景的樣子。
可賈詡聞言,隻投來了一個並不認同的眼神,“這話說的不全對,此一時彼一時的道理,將軍作為未來的大權在握之人,務必要有這樣的認知。”
“你以為,如今的袁術對鄴城天子的敬畏還有幾分?”
這個問題……要李傕看來,倘若原本還有三四分,那麽現在可能一分都沒有了!
他一邊想著這個,一邊又不免將思緒飄到了賈詡說的這句“未來的大權在握之人”上。
這話可要聽著比先前的指責順耳太多了。
前有斥責他對董卓和天子的不遜,後有此話,對比之中更讓人覺得舒坦。
賈詡仿佛並未留神於李傕的走神,隻繼續說道:“袁術試圖聯合喬琰與公孫瓚,卻被袁紹討伐。而劉備身上這個蕩寇將軍的名號,便是鄴城朝廷以袁術為匪寇之意了。既然如此,他還不如改尊長安天子。”
“我敢說,如若將軍掃平涼並二州後還都洛陽,第一個前來朝賀的必定是袁術!所以隻要我們遞出示好的信號,他就敢接下去。”
李傕嘀咕道:“那他若是被劉備給打成了喪家之犬,豈不是對我們無用……”
“將軍啊……”賈詡歎了口氣,“你也未免太小看袁術了。”
“豫州的其他地方他未必守得住,可汝南他一定守得住。何況劉備仁慈,在進軍沛國後因當地的民生多難而延遲了進軍腳步,和袁術以渦河為界對峙,這絕不是在今年內可以分出勝負的。”
賈詡和緩將局勢剖析開來,讓李傕越聽越覺得其中極有說服力。
又聽賈詡接著說道:“事實上,我們需要的隻是讓袁術作為阻擋東路諸侯的屏障而已,並不代表著我們需要在袁術和劉備的爭端中付出什麽實際的支援。”
李傕還是有些不懂,不過這並不妨礙他覺得賈詡說的有理。
他連忙回道:“先生所言甚是。另一件事呢?”
賈詡道:“段將軍可以隨時被委派往涼州的戰場,那麽,張將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