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047(1 / 2)

喬琰伸手仿若收網的動作中,也是捕捉那夜色之中星火一閃的信號。

在高處的山嶺之上留著的哨崗,在那黑山賊的隊伍經過後,發出了一晃而過的火光信號。

彼時的黑山賊已經在朝著下山的道路行去,不曾留意到更高處朝著縣城中傳信的那一閃。

但這個信號傳遞到了喬琰的眼中,當她抬手之際,在縣衙之外早已等候著她信號的縣吏,當即拔腿而奔,將這個從縣侯處下達的指令飛快地傳達了出去。

此前有過的災情讓這樂平縣中的人對這筆極有可能用來救命的糧食有著絕對的重視。

故而他們何止是在喬琰提及到黑山賊來襲的情況後,義憤填膺地表示要打上山去,還在黑山賊踩點的行動被喬琰告知於他們後,主動形成了一支夜間傳令的隊伍。

一旦從喬琰這裏得知黑山賊來襲的消息,他們便會飛快地將自己的同伴喚醒,形成一支達千人之眾的青壯武力。

這些黑山賊自白龍道而下,抵達這樂平縣城最南端的時候,別看夜色裏樂平縣城像是一副沉寂且毫無防備的樣子,可事實上,這些專門穿著軟底鞋子的傳令之人,已讓這縣城街巷中呈現出了好一派暗流湧動的狀態。

又正巧糧倉位於縣城的最南端,有效地避免了這些聲音傳到翻越縣城城牆而過的黑山賊耳中。

那當先而來的張牛角朝著北邊望了眼,想到褚燕在臨行前又一次對他的叮囑,收起了對或許還有不少財富的縣衙與喬琰這縣侯宅邸生發出的覬覦之心,徑直朝著最為醒目的糧倉而去。

這糧倉並非臨時蓋成,而是在此地原本就有一座橫縱約莫都在二三十米的庫房,將其中的廢棄之物整理出來後,做全了防潮的準備後,正好成為了堆放粟米之處。

張牛角一靠近此地便聞到了一股酒氣。

恰好這倉庫之前還懸係著兩點燈籠,將入口的情形給映照了個清楚。

這裏原本有兩個守門之人,但現在這兩人都顯而易見處在酩酊大醉的狀態之中。

除卻有兩個喝到一半的酒壇被打翻在了門口,讓酒氣擴散而出之外,其中一人像是醉得厲害,因夏日的燥熱和酒勁上頭的影響,將自己的上衣都給脫了,此刻正仰躺在遠處的草叢裏,而另一人則握著個已經空了的酒碗,醉倒在台階之下。

張牛角一把撿起了地上的酒壇殘片,將上麵被月光照亮的一泓殘酒給倒入了自己的口中,抿了抿其中的滋味。

“格老子的,我們在山裏吃草,這些人連酒都喝上了。”他忿忿不平地嘀咕著,也不覺可惜這剩下的酒實在是太少了,剛讓他嚐出那麽點醇香的酒味來,這殘片上的酒就已經不見了蹤影。

但量雖少,卻也足夠讓他確認,這實在是比他此前喝到的酒美味不知多少的好酒。

他心中不由腹誹,這些人何止是存糧充裕,甚至這看守糧倉的人也鬆懈到了這個地步,光顧著喝酒,將人喝倒了都沒人發現。

但這無疑也便宜了他!

褚燕那小子著實是對樂平縣侯的提防太過了些。

那位再如何在跟大賢良師的擂台辯論中占據了上風,卻也改不了那些個高門子弟的弊病,也著實是年紀太小了些,以至於在這縣中防衛之上過於不走心了。

他一把從倒地的看守腰間扯過了鑰匙,朝著對方的腦袋踹了一腳,確保這家夥短期內沒有醒來的可能後,當即打開了庫房的大門。

在這存糧的庫房內,在留出了經行通道後,一個個裝有糧食的麻袋密密匝匝地堆積在那裏,此刻顯露在了他的麵前。

張牛角甚至覺得自己在這倉庫門扇開啟的一瞬間,聞到了從裏麵撲出的米香。

這股香氣也將門前的酒氣給驅散了開來。

他連忙一招手,跟隨他而來的青壯便上前來扛起了糧袋。

漢代的一石約莫27公斤,張牛角為扛重物,帶來的人自然大多是壯勞力,但再如何是個壯勞力,在這些人並非是個力能扛鼎的力士的情況下,所能扛起的也不過是三五石而已。

這此番跟他前來的一千餘人,能在一輪之中運走的,隻占了這糧倉的五分之一而已。

好在他們還有後頭接應的部隊,更是為了能將這批糧食儘數帶走,將他們此前於其他地方劫掠而去的板車也給帶了過來。

不過是需要多跑兩趟罷了!

但話是這樣說,張牛角還是不由在心中暗恨,若不是喬琰隨同皇甫嵩盧植等人將他們這冀州黃巾給清剿到了這個地步,又讓大賢良師的神醫形象破滅,他在拉起人一道揭竿而起的時候,本不該隻有這麽點人手才對。

而被他說動的五千人裏,留守一部分,走不了夜路的排除一部分,婦孺老人再排除一部分,在上麵接應的再排除一部分,最後剩下的也就隻有了這點人手。

人手的缺少平白給他加出了這麽多工作量來,著實可惡!

但見到這縣城南邊的城門已經在他們入城的人手裏被打開,露出了一條供給他們搬運糧食的通道後,張牛角又不覺心懷舒暢了幾分。

那孩子再聰明又如何,還不是在明日要麵臨糧倉失竊,三萬石糧食不翼而飛的情況。

若是白日,因樂平特殊的地形,難免要讓他們在尚處於山坡上的時候就被發現,說不定就會被縣民於縣城城牆之上自發組成的衛隊給攔截在外,可這夜裏——

在對方鬆懈的守備之下,這筆糧食他便毫不客氣地笑納了!

當他們這一行接連搬運了兩趟,將帶來的糧車裝載了近半的時候,張牛角越發看到了一種勝利在望的景象。

雖然來回兩趟的上山進城讓他和跟從的青壯也不免覺得有些疲累,但再有兩三趟他們便能徹底掃空那糧倉了,這筆堪稱驚人的收獲無疑是讓他心情大好。

他甚至盤算起了要不要直接將車推到那樂平縣城之外,也好讓裝載方便些,但聽了聽車軲轆的聲響後他又打消了這個想法。

為了穩妥起見還是多跑兩趟算了。

他啃了個炊餅恢複了點體力重新下了山,卻並未留意到,在他自橫嶺之下的南北山道轉入白龍道下山的路上,在那閻王壁之上有數雙眼睛正將他們的行動,借著今夜還算明亮的月光看了個清楚。

程立對著鮑鴻無聲地比劃了個手勢,這正是等到他們這一趟上來就動手的信號。

鮑鴻心跳得飛快。

在先前喬琰說什麽英雄酒的時候,他一度以為喬琰是要讓他去剿匪,還表現出了那麽個不情不願的樣子,誰讓他怎麽想都覺得,己方可用的人數跟那黑山賊相比實在是相去太遠,無論如何也不占優勢,然而現在他卻覺得——

好像也不是不能打嘛!

因那一筆三萬石糧食的緣故,這樂平縣城之中能動用起來的戰力大幅增多,而也正是因為這筆糧食,讓這些並未超出喬琰預估數量的黑山賊不得不先當了兩趟搬運工,已然消磨去了一部分體力。

更不必說,他們這些伏擊之人還是處在先發製人的優勢位置的!

鮑鴻在此時將自己當時的抗拒早給丟到腦後去了,而是滿心琢磨著,自己因這個艱難的護送任務而附帶完成的剿匪,是不是還能給自己搏出一點戰功和名聲來。

這也算是對他一路上的心理壓力的回饋了!

鮑鴻想到這裏,按住了手邊的佩刀,又在程立的指揮下從高處慢慢撤了下來,蟄伏在了隨時可以殺入那白龍道中的位置。

在聽到順著山道而來的腳步聲響的時候,他的心情反而平複了下來。

這是一次絕不容有失的偷襲。

好在——

第三次的搬運糧食讓張牛角何止是消耗了氣力,也讓他因為進度過半的喜悅和眼見被劫掠之人全無防備的輕蔑,多少有些疏於對山道兩側的觀察。

然而,正在他們扛著米袋沿著山道往上走的時候,忽有一陣喧鬨的喊殺之聲自隊伍的中段殺了出來。

鑼鼓喧天!

為讓鮑鴻率領的二百人打出兩千人的效果,喬琰直接讓他們將縣城之中能發出金石之聲的工具都給帶上了山。

但或許也並不需要如此排場助陣,畢竟先前的順利何止是讓張牛角對樂平多有小瞧,也讓這些個跟他一道前來的人,也都將樂平當做了個臨時存糧的軟柿子。

然而事實總歸要比他們想象得殘酷。

現在於夜色中根本辨別不清到底有幾人的隊伍殺出,張牛角猛地回頭,也不過是須臾的時間,他們這一方的隊伍就已經亂成了一團。

要知道扛著糧袋和尋常行軍之中的隊伍狀態是截然不同的,在貨物搬運中隊形本就被拉長了不少,更別說這些人在敵人橫空而來的驚變中,有一瞬間忘記了自己到底是應當帶著糧食往前奔逃,還是應當丟掉手中的東西拔出他們的武器來。

有這麽一個猶豫的過程便已然是失去了先機。

鮑鴻的隊伍再如何隻有二百餘人,那也是大漢的北軍所屬,在戰鬥力上跟這些流寇可不在一個層次上。

若是在對方餓極的情況下為求活命,說不定鮑鴻還需要擔心一下人在極端情況下爆發出的戰鬥力,但現在的情況不同,雖然依然是求生,但在這些黑山賊的隊伍先一步被打散的情況下,比起聚眾反擊,他們的第一選擇,其實應當是逃亡才對。

夜色偏偏還乾擾了這些黑山賊對敵人的判斷。

四麵的鑼鼓聲以及北軍士卒製式兵器的鋒銳,都讓他們對敵人的數量和武力值形成了一種模糊而錯誤的認知,在這種認知之下,對方的尖端戰力便被放大作了這整支奇襲隊伍的實力。

何為尖端戰力?

正是喬琰交給程立指揮的典韋!

饒是鮑鴻已經在這樂平縣中待了一段時日,也對喬琰身邊的這位典壯士的實力多少有了那麽幾分認知,可在典韋聽從程立的吩咐,讓他暫晚兩步殺出,先等鮑鴻將隊伍衝散之後再行進攻的情況下,這有惡來之勇的虎將提戟而上,仿佛麵前扛著糧袋的黑山賊在他麵前和紙糊的也沒什麽區別,也著實是讓鮑鴻不由咋舌。

他也不由想著,這等猛士若是能在他的手下那該有多好……

但此時顯然不是他分心的時候。

有典韋開路,在這刀兵相接的顯著優勢中,他正可以直取那賊首張牛角而去。

若是尋常的除賊,在夜間這樣的環境下難免難以辨認出其中的首腦人物,然而這張牛角已經在鮑鴻的眼皮子底下來回走動了兩趟,在刻意記住對方特征的情況下又哪裏會認不出對方的樣子。

此時更也不必擔心發生什麽誤傷的情況,誰讓那張牛角的隊伍並未得到慌亂的統帥下達丟棄糧袋的指令,這極有標誌性的特征無疑是讓混戰中的敵我雙方明確了不少。

或許也並不需要如此麻煩,即便他們將糧袋丟棄了下來,也並不能改變這交鋒的雙方在武器裝備上的差距。

這正是為何喬琰要讓身在此地伏擊的是鮑鴻的士卒,而不是由這樂平縣中自發組成的防衛隊伍。

換成他們,人數或許是更多了,卻絕無法在此時造成如此顯著的鑿擊效果。

典韋的雙戟開路在攔截他的隊伍不夠有銅牆鐵壁陣仗、反而是連綴成一條的情況下,更顯得勢不可擋,明明距離那張牛角還有些距離,這好像自帶血氣的利器已經像是距離他僅有咫尺。

張牛角本就不算是個極為優秀的指揮之才,至多也不過是在號召人手跟隨他一道起事上有些先見之明而已,又在跟部從的關係上混得格外融洽。

但在此時的局麵下,這種優勢顯然沒有任何的意義。

兩軍交鋒中,一方先出現了不少傷亡的情況,本就已經是有潰敗之象的不利情況,更別說身為主帥的那位還不能儘快下達指令,聚攏隊伍,做出有效的反擊。

這簡直是戰事之中的大忌。

這也無疑是讓鮑鴻這一方的優勢變得越發明顯。

在此時的山中,或許黑山賊的這邊麵對臨門危機,也有能讓自己保持冷靜頭腦思考的,隻剩下了那帶著部從準備隨時支援張牛角的褚燕。

投效他的孫輕王當二人,因也想負責搬運糧食被他分到了張牛角的手下,此刻正在被鮑鴻擊潰的隊伍之中,他身邊隻有從自己本部的三千人中遴選出的八百人,在橫嶺山道之上準備隨時做出對張牛角的支援。

在鮑鴻和典韋的隊伍殺出後,張牛角亂了心神,褚燕卻並沒有。

他也當即就要帶人順山道而下前去救援。

但還沒等他走出多遠,在這居高臨下的視線中他分明看到,鮑鴻的隊伍如入無人之境便也罷了,從那樂平縣城為他們這一方所破開的城門中,還魚貫而出了為數不少的人。

在這電光火石之間,褚燕難以對對方的人數做出準確的判斷,但他能看到一支支火把與一盞盞燈籠亮起,形成了夜色中標示這一支隊伍的信號。

他難以判斷出這些人到底是在什麽時候整裝齊備候在那裏的。

或許是在張牛角的人一出現在縣城之中的時候他們就已經做好了隨時迎敵的準備,先前那鬆懈到讓人自由進出的狀態根本就是一出誘敵之策!

但現在說這些毫無意義,他能看到的不過是順著山道而上的火光長龍之中,依然在氣勢上壓倒一籌的刀兵直接將向下潰逃而去的隊伍給吞沒了下去。

也正在遠處的動靜難免分出了他幾分注意力的當口,典韋這悍勇之士竟已經殺到了張牛角的跟前。

縱然褚燕不至於覺得這是個什麽戰鬥力上的作弊,但眼看眼前景象——糧袋遺落一地、那一千餘人的隊伍被居中斬斷後又被後方追咬、連張牛角本人都被那個猛士給殺到了麵前,褚燕深知,自己此時所要做的絕不是冒險前去救援,將更多的人折在裏麵,而是快速撤離此地,保住有生力量。

這也正是他選擇太行山作為自己的行動根據地的目的!

山中的追擊絕不那麽容易,他們要想逃脫,而後漸漸恢複元氣,並非是一件很難做到的事情。

對局勢的判斷讓褚燕當即下達了命令。

“棄糧車!”

這個時候還去在意什麽戰利品無疑沒有任何意義,反而會成為他們的負累。

“往——”

他本想說往南走的,可在依然昏昧的夜色中,在南邊的方向忽然閃過了一道稍縱即逝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