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034(2 / 2)

在隋朝改成皋為汜水後,此地更名作了汜水關,不過如今這裏還因周穆王在此牢虎而得名為虎牢關。

虎牢關雖不算是洛陽八關之一,地位卻絲毫不在任何一關之下。

也因其南連嵩嶽、北臨黃河、山嶺夾道的特殊地形,而被視作兵家必爭之地。

三國演義之中的三英戰呂布正是在此地。

喬琰隨同皇甫嵩行抵關下的時候,仰望這雄闊的關門,不免有種自己已經接近京畿重地的感覺。

自黃巾之亂起,此地的布防便要比先前嚴密,以防有亂賊破關而入,扼守要衝,造成什麽不可逆轉的結果,好在黃巾之禍始終被阻截在關外,這加重的關卡守備也並未派上用場。

當然,加重不加重守備跟他們沒什麽關係,畢竟守關的兵將可不會認不得關下之人。

要知道先前畢嵐等人出洛陽宣旨走的也是這條路,而皇甫嵩更可以說是他們這等守關之人的……大略可以說是偶像吧。

此刻眼見畢嵐等人折返,連帶著皇甫嵩領軍而回,便知這正是個凱旋的好消息。

他們當即打開了虎牢關。

厚重的關門在喬琰的麵前緩緩打開,等到他們這一行入關後,又在身後發出了一聲回蕩於山嶺之間的厚重聲響。

喬琰朝著那虎牢關又回望了一眼,眼神中若有所思,不過大約並沒人能猜出她此刻的想法。

起碼在入關之前正好在跟她交流的畢嵐就不知道,這大抵該算是一種情懷。

喬琰的一瞬怔忪也並未影響她繼續與畢嵐說起這虎牢關曾曆的戰役。

譬如說韓國由虎牢入關,滅鄭國,再比如說秦莊襄王在位之時,以蒙驁伐韓,迫使韓國獻出了虎牢,自此秦國得以駐兵虎牢對峙六國。

她說話的聲音並不算太響,以至於從隨隊而行的袁紹那裏看來,便是喬琰不知與那京中閹宦說了些什麽,竟令對方成了個聽之入神的狀態。

這麽看來,淳於瓊此前對她的立場判定,也未必就是個誤會。

得了個縣侯的位置便此等表現,著實是……

著實是混賬!

若論在場之人的身份,他袁紹雖隻是個庶子,可自過繼給了袁成一房後,便也可以算是半個嫡子,更因相貌偉岸很得袁逢和袁隗的看重,毋庸置疑是這些人中最高的。

可偏偏喬琰寧可與那宦官交談,都視他為無物,如何能不讓袁紹在心中將他記了一筆。

他更是隨後又見喬琰並未拒絕畢嵐的提議,在行過虎牢之後,轉陸路走水路而行,也便是順洛水而下,這樣一來,就不必再有什麽山道策馬之苦。

可袁紹又哪裏知道,這一次喬琰還真不是為了給他們製造出什麽假象,而做出此等舉動的,而是因為,畢嵐比起張讓袁紹等人來說更有讓她搭話的必要。

淳於瓊因畢嵐得到提拔乃是因為那些個奇技淫巧而看他不起,可正在兩年之後,也就是中平三年,畢嵐會因劉宏的敕令而督造翻車。

彼時的翻車是為了劉宏想見河水灑路的景象,可若論翻車對後世農業的影響,卻無疑讓這東西不能算一件玩鬨的創舉。

提前跟這與其說是宦官,不如說是發明家更合適的畢嵐打好關係,對喬琰來說有利無害。

誰讓她隻知道有翻車其名,卻不能像徒手繪製地圖一般,將翻車的構造給原原本本地勾勒出來。

至於袁紹袁本初……

若喬琰是個男子,她的確有必要處好跟他的關係。

借助袁氏的聲望來為她張目也好,借助袁紹的交際圈子來結交漢末賢才也罷,都比她孤軍奮戰要更為容易得多。

但她憑借女子之身坐上縣侯之位,靠的並不是袁氏的提攜,而是劉宏的決斷。

那麽她就必須掌握好這個跟世家之間的距離了。

對劉宏而言,沒有後嗣且必須依托於他的存在的宦官,毋庸置疑是最忠誠於他的存在,甚至在極端情況下還可以將這些人當做替罪羔羊。

這正是為何在黃巾之亂中有人對十常侍發起了上書檢舉,他也隻是從這些人身上盤剝出了一筆財產,也正是為何——

喬琰可以在此時對他們展現出適當的善意來。

畢嵐哪曉得喬琰心中的這些彎彎繞繞,在他看來,這位新得到敕封的喬侯可要比那些個世家貴胄外戚臣官好相處太多了。

先前對虎牢的曆史沿革,她說得頭頭是道,現在船行於洛水之上,她又並未掩飾於自己對洛陽知之甚少,也不過是極年幼的時候曾來過一趟,而後便長居於梁國,算起來還得要畢嵐對她多加提點。

畢嵐忽覺自己備受倚重,也不免話多了些。

在這一番可稱和樂融融的交談中,船行過了鞏縣和偃師,於將近洛水與伊水分界之處的時候,喬琰就已能見到洛陽城郊的民宅了。

但城郊多為農耕與祭祀所用,大多數的民居還是在城郭的部分。

漢洛陽是一個和後世的都城相比很特殊的城市。

或者說,秦漢時期的都城都有這樣的特點。

便是在都城的城郭地帶沒有郭垣,而是依靠於河流、溝渠以及山川作為無垣之郭。

而後才是郭外為郊,郊外為甸的劃分。

船行到此,正經洛水浮橋而過,畢嵐因見喬琰朝北張望,乾脆令船暫且停下,也給她解惑。

“洛陽的南郭正以洛水為界,若有守備的必要,便在洛水浮橋之上布防,”畢嵐說到這裏與橋上的守軍做了個示意,而後才繼續說道,“浮橋以南便是洛陽南郊,祭赤帝之祭壇正在此地。而浮橋以北——”

喬琰順著畢嵐指向的方向,正見河北岸有一格外醒目的方形高台,又聽畢嵐說道:“那便是靈台,也是太史令觀星記錄之所在。”

先前在河上行舟的時候畢嵐就已經同她說起,此番除了他們這些個在冀州平亂的人得到封賞之外,當今天子還做出了一個尤其特殊的舉動。

他將司徒袁隗的夫人,出自扶風馬氏的馬代給安置到了太史令的位置。

那麽這靈台就該當算是她的辦公場所了。

對這個與曆史發展有別的變化,喬琰並未覺得這是事情超出了她的掌控,需要對此感到慌亂。

恰恰相反,若不能因為在黃巾之亂中的乾涉而製造出些變化來,她才要當真覺得自己太沒存在感了些。

而馬夫人成了太史令,也無疑是喬琰聽之便覺喜聞樂見的事情。

畢嵐又道:“那靈台的對麵就是明堂與辟雍。”

“此為祭祀之所,父親曾經與我提起過。”喬琰回道。

“不錯,正是祭祀、封禪與巡查之所。”畢嵐道,“那辟雍之後,就是太學所在了。”

劉宏建立的鴻都門學再如何因為當今天子的支持而顯得聲威顯赫,也顯然不可能褫奪太學的地位,這便是天下學子最向往的地方。

那麽這宮城以南的南郭,在洛陽城的地位就不必多說了。

在這片東西寬六裏、南北長四裏的南郭區域內,分布著祭祀、觀星、就學之所,就連此地的南市也被稱為調音、樂律二裏,更有“裏內之人,絲竹謳歌”的說法,這毫無疑問是洛陽的文化集散所在。

隻在貼鄰洛水之畔的位置,零散布置著些許民居。

但這些民居並不安全,一旦洛河漲水,它們就有可能麵臨被淹沒破壞的危險。

東郭呢?

以陽渠作為東側郭郊分界的東郭,除卻宣平門作為連通百官朝會殿的存在而給官員走動,連帶著東側還有一片屏障保護地帶,剩餘的東郭區域便是民居居所之處了。

東市之中有“通商、達貨”二裏之名,外來商賈也大多客居在此地,一直連通上東門之外的馬市,以及北郭邙山腳下那名為上商裏之處。

自然,越靠近宮城的“裏”中居民身份越高。

但喬玄並不住在此地。

他住在西郭。

以畢嵐所言,出廣陽門外有洛陽大市,自張方溝以東,南臨洛水,北抵邙山範圍內,東西寬二裏,南北縱深十五裏的區域,皆是皇室宗親居住之處,民間還給了個別號叫做王子坊。

而王子坊再往西的一條,便是高官顯貴的居所了。

喬玄雖為官兩袖清風,卻到底是為大漢立下過大功的老臣,數年前辭官休養之時,就被劉宏以東市吵鬨,不利於養病為由,著人在西郭給喬玄找了個居所。

隻不過這居所之中的布置顯然超出了劉宏的預期便是了,也多少和這周遭的富貴鄉顯得格格不入。

要知道洛陽的市隨郭而生,東郭連馬市,這西郭連通著的卻是城內的金市,等閒黔首連去的機會都沒有。

畢嵐在說到此處的時候,話中並不讓喬琰意外的透露出了幾分自得的情緒。

仰仗於劉宏的寵幸,他在宮外的宅邸也正在這一片,雖大多時候派不上用場,但貼鄰王子坊而建,在他看來已是一種天大的榮耀了。

喬琰並沒有打斷他顯擺的意思,隻是在於胡桃宮下棄舟登岸時,一邊聽著畢嵐對此地的介紹,一邊看著這在曆史典籍中早已隻剩個土基的洛陽迎四方使臣之處。

而自胡桃宮過,便是一片裏坊院牆林立的宅邸了。

當然其中還是有些出挑於外的,比如說漢順帝漢質帝時期的權臣梁冀所建的那座皇女台,據傳其在南北朝時期還留有五丈多高的台身,而如今以喬琰所見,此台起碼也有七八丈的高度,簡直像是個城中的異類。

自漢桓帝拔除這外戚毒瘤以來,到如今已有二十五年了,但梁冀此人在西郭留下的影響依然不少,譬如說王子坊以北的顯陽苑,就是梁冀昔日所建的園圃。

但即便有毒殺質帝,又於桓帝時期的劍履上殿,見君不拜,也並沒能影響到如今劉宏依然對外戚倚重有加,更賦予了相當可觀的權力。

喬琰剛想到這裏,忽然聽畢嵐口氣嚴肅了幾分說道:“喬侯既是初來洛陽,便得遵循洛陽的規矩才是。要知洛陽不比別處,各裏圍牆封閉,不得沿街開門,一到夜間裏門即鎖,萬不得上街去。”

蹇碩的叔父蹇圖何以被曹操在擔任洛陽北部尉的時候以五色棒打死,正是他違反了宵禁的指令,於夜間行於大街之上,行事放縱。

這跟後世甚至還有發達夜市的朝代,實在該說是格外不同。

但畢嵐所說不錯,她既然來到了此地便要遵守這裏的規矩。

這洛陽天子腳下,一塊石頭砸出去說不定都能砸到兩個皇室宗親,光靠著縣侯的位置可不算是一道免死金牌。

畢嵐的提點顯然頗有些對她看重的意思,喬琰也並未拒絕他的好意,當即認真地應了下來。

“你心中有數就好,且隨我來吧。”畢嵐對自己那些個鄰居的身份大多有數,自然也就知曉喬玄府邸的所在。

他帶著喬琰接連穿行過了幾條街巷。

大約是他來此多次、到底頗為熟絡的緣故,喬琰明明還未曾見到路標,畢嵐在穿行而過的時候卻並未有任何猶豫之處,而後便領著她邁入了這名為延熹裏的裏坊。

裏門的管理專人見到喬琰身後跟著的典韋還愣了愣。

要知道延熹裏乃是高官與貴人居所,即便是個看家護院的也得是個衣著體麵氣度矜傲的,又哪裏會有這等活像是城外屠宰行裏做工的。

但畢嵐他是認得的。畢常侍既覺帶此人進裏坊無妨,那他也著實沒什麽好說的。

這延熹裏中所居住的人裏大約沒有如漢安帝的乳母那般跋扈、一人占據兩個裏的,以喬琰在經行之間的目測,這“裏”中宅邸占地大多不大,一共九戶,其中喬玄的宅邸所占的麵積更是最小的。

畢嵐上前叩門之時,喬琰便順勢朝著這門上牌匾看去,不太意外地見到這門戶之上的丹漆有些剝落,在看門之人將門打開後,露出的門內庭院更頗有些寥落淒清之景象。

明明已在夏日,這庭中最顯根深粗壯的一顆樹卻有些斜倒的破落姿態,正倚靠著相鄰的院牆,在枝葉間更是透出一股不大健康的顏色來。

植物如此,人更如此。

這宅院內的看門人年歲已然不小,此刻垂手靜立,讓他們在自報家門後朝著內院而去的時候,隻聽得見腳步聲與窸窣的風動葉片之聲,以及——

喬琰忽然聞聽到一點異響,當即抬頭朝著院牆看去。

正是在這一轉頭間,她看到一個年歲尚幼不過四五歲的女孩兒正伏在院牆上,饒有興致地朝她看來,見被人發現了,她也沒什麽被人抓包的尷尬,又朝著喬琰笑了笑,這才消失在了院牆之上。

“那是何人?”喬琰伸手指了指問道。

畢嵐沉思片刻後回道:“那是不其侯伏侍中之女,單名一個壽字。”

伏侍中之女……壽?

伏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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