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018(2 / 2)

除非此時的環境對他來說沒有任何一點危險。

在對方表露出的自信之餘,這些個黃巾聽到的又是一句驚破夜空的“匪首已擒,餘黨速降”。

“若是這些人中多有幾個有作戰頭腦的,就會發現此時前來的第三方,人數甚至還不到他們的一半。”

喬琰和程立此時雖走出了那些兗州黃巾的視線範圍內,卻並沒脫離開太遠,而是依然在一個能觀望到戰場局麵的位置。

周遭的火光奔馬,倘若不先帶有對其的誤解和恐懼,就會發覺其中往複循環的也隻有那麽幾十匹而已。

可惜此時雙方都群龍無首的黃巾,隻聽到了雷動的聲響和始終未曾在此間停歇的鼓聲,看到了皇甫嵩攜精神飽滿的漢軍步步迫近,以及那個奇怪的盔甲怪物再次出現,這一次卻是左右手各扛著一方渠帥,現在站定在了皇甫嵩的身邊,完美應和了那句“匪首已擒”。

任何一種表征對他們來說都是個滅頂之災將至的信號。

他們奉大賢良師為救世之人,卻也從未想過,倘若有朝一日,當他們身陷窘境,他們所信仰的太平道到底應該用何種方式來助力他們脫困。

反正是不會有一道天雷落下,將皇甫嵩給劈死的。

在這樣的心態下,第一個人下意識地鬆開了手,將手中的武器給掉落在了地上。

而後是第二個人,第三個人……

“黃巾軍要想將人數轉化為戰鬥力,顯然還有不小的差距。”喬琰搖頭感慨道。

她話至此,也恰好從那煙塵間的騎兵中,看到了為首之人的樣子。

人坐於馬背上稍有些不那麽容易看出身量來,但他這長相和大略能看出的身高,倒是很符合喬琰心目中對有一個人的印象。

而提到黃巾軍的人數不代表戰鬥力,好像都繞不開他去。

曹操。

他在平定兗州之亂後得到的數十萬青州兵,就是這句話的典型證明。

種地的要打得過就職業作戰的顯然很不現實,在軍紀的嚴明上,也完全不能跟正規軍相比,濮陽之戰,青州兵沒能替曹操攔截住呂布,反而讓曹操在大火中被燒傷手掌;宛城之戰,青州軍非但沒能替曹操打開局麵,反而打劫起了自己人,說出來都是個笑話。

但無可辯駁的一點是,這些黃巾軍依然是尤其可貴的人口資源。

在漢末尤其是。

所以喬琰絕不能讓皇甫嵩將這些人儘數殺了了事。

她遠望著這一片沸騰的營地漸漸安定了下去,這才整了整衣衫朝著皇甫嵩所在的方向走了過去。

周遭的火光已經不再呈現的是那種全無秩序的狀態,而是間隔二十步立一火把,將整個營地裏的亂象一掃而空。

也便是在這樣的火把洞照之下,梁仲寧和波才麾下的黃巾士卒方才意識到,他們的投降或許是個並不那麽明智的決定。

第三方的漢軍並沒有他們想象中的那麽多人!

但此時顯然已經沒有給他們反悔的餘地了。

他們手中的刀兵早已經被人給快速收繳了起來,他們中的遠程弓/弩手在孫堅和傅燮的聯手,以及隨後的漢軍到來後,被擊殺了大半,剩下的那些也大多有傷在身,而最要命的無疑是,他們的糧食都已經快速地被漢軍給接手了。

長社城中出擊的漢軍的確數量不足,這也意味著這種看守或許是有空當可以讓他們從中脫逃的,但當糧食庫存先行被他們把守住的時候,也就等同於另有一道鐵鏈栓住了他們的手腳。

喬琰正是在屯糧的軍帳邊上見到的皇甫嵩。

她到的時候,皇甫嵩顯然對典韋這等能負重甲在黃巾營中奔跑的力士很感興趣,正對著他問詢。

尤其讓他覺得典韋是個良才的是,典韋不僅扛著梁仲寧這兗州黃巾渠帥,還在波才亂中逃命的時候,運氣絕佳地跟對方打了個照麵,直接將人也給打暈擒獲了。

若真要算起功勞,他也實在不小。

但典韋這人,說起給他那鄉黨安排退路的時候,還挺有那麽點大智若愚的樣子,真到了被皇甫嵩問長問短的時候,他好像腦子裏就缺了一根升遷的弦,喬琰怎麽看怎麽覺得他不在狀態。

好在現在有人可以分擔掉皇甫嵩對他的好奇心了。

見喬琰過來,他投了個或許可以翻譯成“得救了”的眼神。

皇甫嵩的確對喬琰更感興趣的多。

程立先前見到喬琰的時候是個什麽狀態,皇甫嵩此時也大差不離便是那麽個樣子。

隻是喬琰現今所做的,顯然要比彼時隻成功將兗州三方黃巾匯集到一方來,還要多上太多了。

如若說此前她所展現的隻是自己洞察人心,從中挑撥的本事,那麽如今——

那封送來長社城中的書信,足可以稱得上是年少高義,有棟梁之才,此番布局的合圍中籌謀在握,更非尋常人所能有的本事。

現在這些特質,卻集中在了一個年歲甚至還不太夠稱呼為“少年”的童子身上。

她太年輕了!

如典韋這樣的武將,皇甫嵩雖然見獵心喜,但他身邊跟著傅燮這麽個勇武、謀略、心性一樣不缺的護軍司馬,算起來也沒有那樣急缺。

可喬琰不同。

這是個足以扭轉戰局的智謀之士啊……

在喬琰上前來與他行過禮後,他並不奇怪會從這個心眼很多的孩子嘴裏,問出“將軍對這些人有何安排”這樣的話。

波才這會兒已經醒轉了過來,連帶著的還有一開始就被典韋砸暈了的梁仲寧。

這兩人都對眼下的情況一知半解,甚至於對對方還存有幾分怨懟。

當然他們更無法理解的是,為何他們這一番爭鬥,最後得利的居然會是漢軍。

而對梁仲寧來說最大的打擊,無疑是他倍加倚重的軍師,居然好似一開始就站在漢軍的立場上,正是這一出謀劃之下擊潰黃巾的始作俑者。

要不是梁仲寧的嘴給布團給堵著,他非得開口問問他到底有何處對不住她的地方,居然會讓她做出這樣的舉動來。

正在他這極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何事,也想找喬琰問個清楚的情緒波動中,他聽到了喬琰這個問題。

而後他便聽到了皇甫嵩毫不猶豫地回道:“此前我跟公偉探討過這個問題,公偉給出了個讓我覺得沒什麽辯駁餘地的理由,他說有利為賊,無利乞降,國法安在。”

這話的意思很明確了,就是殺!

朱儁給皇甫嵩的說法是,如果這些黃巾軍在有利益獲得的時候就可以跑去跟隨別人搞什麽黃巾起義,在大難當頭,不複擁有這種起義劫掠之利的時候,又可以跟朝廷乞求歸降,那麽國家到底應該用什麽東西來約束這些人,不會在下一次有人提出什麽起義口號的時候,又跑去跟著瞎胡鬨呢?

所以最好的方式無外乎就是將這些人都儘數誅殺了事,也正好能給其他想要跑去參與起義的人一個警告教訓。

梁仲寧自然也聽明白了皇甫嵩這話中的潛台詞,他那點跟喬琰對質的脾氣,在此時變成了死難臨頭的心中拔涼。

他直覺自己這樣的情緒其實不太對,畢竟他這追隨天公將軍起義,所為的是一個公道。

在這條路上必然不是隻有成功的,便是身死此地也並理當坦然赴死才對。

然而還不等他將自己開解出來,他又意外地聽到了喬琰說道:“我倒是覺得,這些人不能殺。”

“……?”梁仲寧下意識地朝著喬琰的臉上看去,卻並未從這張依然波瀾不驚的臉上,看出任何像是在求情的情緒。

她隻是以一種極端冷靜的口吻朝皇甫嵩提及了自己對當前局勢的判斷,“若是尋常時候,我不反對朱將軍的觀點,但梟首黃巾賊所能起到的目的乃是警告,可當此之時,將軍要警告何人?”

“自然是未及平叛的其餘各處。”皇甫嵩回道。

言下之意,就是冀州的張角兄弟,南陽的張曼成了。

喬琰又問道:“那豈不是也將此地的戰況告知他們了?”

皇甫嵩陡然一驚。

喬琰這話實在是提醒了他。

他此時當真想要讓這消息傳遞出去嗎?

他當即就想拉著喬琰回長社城中詳談,卻被她以今夜疲憊,衣著臟亂,不是見長輩之道,還是明日打點妥帖之後再上皇甫嵩駐紮之處拜會為好,拒絕了這個邀約。

————————

“年輕人還是太在意形象了一點。”皇甫嵩點評道。

他話音剛落就看到朱儁朝著他看了一眼。

這一眼中的意味不難辨認。

朱儁聽得出來,皇甫嵩話是這樣說沒錯,可他這語氣裏,分明也不像是對喬琰這年輕後輩有這點小毛病的譴責,反而聽起來頗有些長輩對於晚輩的愛重。

對方深入敵營,與他們裏應外合的行為,並非魯莽意氣之舉,又實在不失膽魄,很是對他這武將的胃口。

若非這小子隸屬於梁國喬氏,即便喬玄或許會在今年病故,喬羽已死於黃巾流寇的侵襲之下,對喬琰最合適的安頓措施也是將其送去氏族故地,他是真有那麽點問問,對方有沒有興趣投效到他麾下。

尤其是,他們勝了!

打了勝仗,還是一舉平定豫州境內的最大的一支黃巾大方,連帶著將兗州黃巾也一並“清剿”,即便是兵權在握的皇甫嵩和朱儁,大約也是要得意一陣的。

雖說這些個聽從天師道號召而起義的兵卒暫時不能殺,就得收攏為己用,或許要些功夫,卻也總比他們此前所估計的一州一地打過去要容易得多。

尤其是這樣一來,他們也算是能騰出手來支援其餘幾線了。

三月庚子日,南陽黃巾殺郡守褚貢,大方渠帥張曼成,副帥趙弘以數萬人駐紮於宛城。

以宛城位置,倘若兵發伊水,直搗伊闕,便可長驅直入司隸,進取洛陽。

這顯然是個極其危險的位置。

雖在數線漢軍兵發之前,洛陽八關已經安排下了守軍,伊闕關據龍門山與香山隘口之險要而守,守將更是久經守戰的老將,並非是個依靠人海戰術就能拿下的關口。

其背靠洛陽,更不會欠缺打持久戰的物資。

可——

黃巾軍的煽動力,或者說大賢良師張角的號召力,在皇甫嵩正麵對陣黃巾的這些時日中有了徹底的認識。

張角弟子馬元義此前能往洛陽城中勾結人手,圖謀一擊正中中央,那也難保在張曼成兵發伊闕關之時,會有內應在關中起事。

現下的確是有江夏都尉秦頡臨危受命,擢升為南陽太守,先行統兵對抗張曼成,但為防京畿重地有失,他們還是儘快分兵追討為好。

而此時的北方戰線,據傳回的消息來報,盧植兵力推進依然保持著穩紮穩的態勢打。

這對他本人來說,或許是他這剿滅賊寇計劃的按部就班進行,可對急於撲滅黃巾來襲之事的天子劉宏來說,卻不是什麽好消息。

皇甫嵩深知其中的關竅,不免為盧植這種進軍方式持了幾分擔憂的想法。

他一番思量後,對朱儁說道:“公偉,我想與你商議一下隨後的分兵方式。”

在兩人所處的屋中正有一幅大漢輿圖,皇甫嵩起身指向了地圖之上。

他們如今所在的位置潁川,距離宛城其實不算太遠。

平定潁川黃巾之亂後,順勢自然該當進軍此地。

但皇甫嵩不打算這樣浪費時間,將人手儘數壓在這上麵。

他們提前完成的擊破兗豫二州黃巾的消息,正如喬琰所說,他其實是不想那麽快宣揚出去的。

隻要能壓住這消息一時,讓其不要這樣快傳到南陽張曼成和那位身在冀州的大賢良師的耳中,他們便完全可以來一出兵貴神速的戲碼——

直搗黃龍!

他會同意喬琰所說的保黃巾一命,將其招降,而不是按照朱儁所說的提防天下人以為“有利可為賊,無利可乞降”,自此對跟隨起義少有慎重之心,正是出於這一番考慮。

“我記得公偉舉為軍司馬的孫堅,召集來的鄉黨青壯,多從淮泗一帶得來,這些人的水性料來不差?”

皇甫嵩的目光不離輿圖,在長社與南陽之間的潁水、汝水、滍水,以及南陽郡內交錯縱橫的河流間來回巡視。

朱儁聽出了皇甫嵩的意思,回了句“是”,又補充道:“此人曆任鹽瀆、盱眙和下邳縣丞,素有聲望,勇武不在傅南容之下,昨夜除賊,我這一方多仰賴此人武力,方能在黃巾營盤中來去自如,可堪大任。”

朱儁存有愛才之心,自然不吝於對孫堅多有讚許。

皇甫嵩見過昨日戰況,前幾日的攻城守衛戰也對孫堅印象很深,當即回道:“那好,請公偉不必耽擱,明日便兵發南陽,以孫文台為副手,儘快與秦頡合兵一出,擒拿張曼成。南方水道易遁,驅逐黃巾之戰中,務必不能讓其中任何一位渠帥脫逃。”

一旦給了他們另外擢立渠帥的機會,極有可能就會卷土重來。

朱儁麾下有孫堅為首的善水性青壯,正合適在此時發動這一出南下奇襲之戰。

而皇甫嵩也對自己的目標有了明確的認知。

兗州已不必再戰,自可直穿而過,進取冀州,快速與北線合兵。

想到這裏,他素來威嚴冷厲的麵容之上,也不由多出了一抹笑意。

時間對任何一個為將之人來說都是個極其關鍵的東西,皇甫嵩如今先機在握,也不由喜上心來。

也正是在此時,門外的侍衛來報,喬琰求見。

“請他進來!”

皇甫嵩沉浸在即將雙線作戰出兵的驚喜情緒之中,絲毫沒有意識到這個傳訊的侍衛在話中有那麽點語氣微妙,像是麵對著什麽難以理解之事。

直到這長社城中的“臨時指揮所”的門扇被人推開,身著白衣的身影踏入屋中的時候,皇甫嵩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剛才倘若他沒有聽錯的話,他那隨同他輾轉作戰的親衛,分明在語氣中滿含……

驚詫?

朱儁當先看清這身影,已驚得跳了起來。

“你……”

他看到的並非是個因為重視個人形象而換了衣冠,前來拜見他與皇甫嵩的少年童子,而是一身重孝,白衣加身的女孩。

換回女孩的打扮的確並不影響人辨別她的身份,在她昨夜的合圍黃巾之戰中,展現出的統帥力和決斷力,也絕不會因為她裝束的改換而減弱分毫。

頂多就是因這白衣孝服,將她的臉色映襯得稍顯蒼白了幾分,看起來著實有些憔悴而已。

僅此而已罷了。

可這驟然而來的場麵,帶給早前就形成了“她是喬玄孫兒,且實有祖父風範”這一認知的朱儁和皇甫嵩,絕對是一種難以言喻的震撼。

並不僅僅是性別的顛倒!

更因為她這特殊的打扮,必定連帶而來的不尋常意味。

算起來喬琰要在前來拜會之前,從城中尋來些喪葬典儀所用的白布衣衫,並不算是一件太難的事情。

去歲的旱災與寒凍絕不會因為潁川之地人傑地靈就將其放過,或者遠一點的不說,長社鍾氏今春就有幾位族老因季節變化而過世,再加上黃巾來襲攻城的傷亡也就更多了。

所以在確認道具能拿到手後,她沒有絲毫猶豫地選擇在此時麻衣孝服,以女子身份出現在了皇甫嵩和朱儁的麵前。

在她做出這番行動之前,係統忍不住問及她為何要這樣說。

要知道這樣的舉動其實還稍有那麽點冒犯的意思。

可喬琰解釋說,出格與否不是這樣按照上下級之間的相處規章來評定的。

她此前就跟係統說過,她此番所為都是為了養蓄名望,現在也是一樣的。

她既要這剿滅黃巾的聲名,就必須將其一分不差,不帶任何一點浪費地,原原本本都落在自己的身上。

落在喬氏女喬琰的身上!

戰功已成,何妨再來一出推波助瀾,助長聲名之舉,也必須讓後來人提及黃巾之亂期間湧現的潛力股,就有她喬琰的一席之地!

頂著朝廷敕封的左右中郎將難以置信的目光,喬琰躬身一拜:“故任城相之女喬琰拜見二位將軍。”

在這挑明身份的當口,她更是緊跟著將一句同樣出乎意料的話丟了出來,“喬琰冒昧,白衣來見,隻因賊匪得獲,本應傳首京城,以告天子百官,可——”

“我父母均受黃巾之亂所害,為人子女不能不儘心竭力除賊,雖死不悔。如今僥幸得成,不圖功名在握,唯乞兩位將軍出兵之時,準我斬波才,攜其首級趕赴兗州,祭告父母在天之靈!”

她話畢,又再度深深拜了下去。

繁體小說網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