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塢堡主之間多數都有聯係,乃至於結盟,這位田氏家主大約也不會例外……”
隔著門扇,喬琰的聲音又很低,田洮並未將她的話全部聽個分明,隻隱約聽出對方似在說,該當一□□霆進攻示威,一手允許聯盟的塢堡主出錢將人贖回以懷柔,又聽到對方似乎提及塢堡內的隱匿人口,而後便聲音低不可聞了。
這唯一對田氏眾人來說的好消息就是,他們起碼還能再多活些時日。
可說到底這黃巾渠帥能否遵從另一人的話行事,完全就是一個未知數。他們也不能將希望儘數寄托在這上頭。
尤其是他們如今得以活命,一方麵是因為這黃巾渠帥在旁人的指點下,還玩起了養望之事,另一方麵也是對方覺得他們身上還有剩餘的利用價值可以挖掘。
但要知道,朝廷的平亂隊伍到底能否取勝,又要何時才能將兗州境內的亂賊給驅逐出去,完全就是一個未知數。
而在亂世之中,人能自保尚且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情,更何況是支援旁人。
所謂的贖身,幾乎是不可能出現的情況。
這種理由充其量也不過是臨時用來騙騙梁仲寧而已。
田洮怎麽想怎麽覺得,黃巾軍中的這位軍師,說聰慧也聰慧,在這本不應該犯渾的地方也說不出的奇怪。
等到田氏二老在被當做貨物一般押往濮陽城的路上,與這些黃巾士卒打探關於喬琰的消息之時,兩人更覺得有些不太真實。
她太年輕了,來曆也太神秘了!
古有甘羅十二為上卿,想來天才的本事的確與尋常人不同,那麽這軍師能以十歲稚齡給梁仲寧出謀劃策,也不算不能被理解。
可從這些人口中說出的,對方居然師從鄭玄——
這就讓人費解了。
接連著兩次黨錮之禍,的確讓黨人對朝廷多有失望,但想來這部分人裏該當沒有鄭玄這等經學鑽研的大家才對,更不必說會教出徒弟來支援黃巾的襲掠之舉。
這歸根到底還是士人的名聲問題。
偏偏那小童隻聞其聲不見其人的出場裏,又是將田氏算計得明明白白,又是對梁仲寧以一手觀命之學牽製,的確不像是一般水準的老師能教得出的弟子。
隻可惜這兩人暫時得不到個合理的解釋。
唯獨知道個中奧秘的謀士係統068看著喬琰的個人麵板上,已經從lv5升級到lv6的辯才技能,不由陷入了沉思。
它總覺得這玩意在它的麵前閃爍著金光,昭示著無與倫比的存在感。
更是已經從【辯才】改名叫了【天字一號忽悠】。
此外,同樣得到了提升的,還有她的體質數值。
現在麵板上顯示的已經變成了35。
至於為何是35而不是34?
誰讓簽到係統第一天的獎勵到底是拿得出手一點的,所以給出的不是臨時生效的屬性,而是永久屬性點1點,現在也變成了體質+1。
這次不需要喬琰解釋,係統已經很自覺地用比照司馬懿的熬死其他人為標準,解釋了它家宿主的行動。
它想了想還在長社的曹操,又看了看麵前因為吃飽喝足休息充沛而看起來容光煥發的宿主,覺得自己在不必要的時候還是少說點話為好。
對方顯然很有主見,而且也的確迄今為止沒做錯選擇。
係統甚至覺得她的行事方式,絕非富貴險中求這麽簡單。
喬琰並沒管係統這會兒在想什麽。
她坐在梁仲寧專門讓人套好的牛車之上,在這回返濮陽城的隊伍中享受的是獨一份的待遇。
坐車對她而言最大的好處,無疑是她自田氏家主的書房內搜刮出的卷宗資料都可以堆放在這車上一並運回去,也在車行的途中可供她翻閱,讓她從中找到一些並不存於史料,卻對如今的她來說大有可用的東西。
雖然現下她已經可以算是取得了梁仲寧的信任,對方對她更有拉攏之心,可要知道——
喬琰並未與係統說的是,她一開始說的是當“狗頭軍師”而非“軍師”從來就不是一句假話。
她將梁仲寧作為首選,也自有她的考慮。
這不隻是改善個人環境這麽簡單的事情,就像塢堡之戰不過是小試牛刀一樣,如今也隻是這如履薄冰行動走了個開端而已。
在前方已經隱約可見濮陽城城牆之時,她方才將手中的竹簡卷宗放了下來,心中更多了一層底氣。
不過比起喬琰這會兒的心神寧定,梁仲寧就要鬱悶得多了。
這濮陽城內自他離開之時的留守,並未因為他離開了幾日就有所懈怠,更不曾出現如那東阿縣城一般的被當地豪強奪回統治的情況。
可此時的濮陽城下,已經多出了兩支勢力。
——卜己與張伯二人各自的勢力。
三方的確是相互協作的關係,卻也彼此之間多有不服,尤其讓梁仲寧不大痛快的是,以漢朝稱呼人多以字相稱的情況,卜己那廝卻動輒喊他一句大名,也便是有人在時才稱呼他一句梁帥。
更讓他鬱悶的便是,他押送著如此一批糧食入城,本是為了顯示他在威懾濮陽上的本事,卻被卜己以他麾下之人少夥食,恐會生變的理由,試圖直接分去三成。
“三成?我最多分他一成!”梁仲寧嘀嘀咕咕。
這種拉鋸戰的事情涉及的臉麵,跟他沒臉沒皮地讓喬琰留下來為他所用,並非一回事,他便沒用這件事諮詢她。
這倒是正中喬琰的下懷。
她還有一些事情需要去做。
正在回城的第三日,梁仲寧與卜己、張伯兩位渠帥在府衙聚會夜宴之時,這濮陽大牢內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梁仲寧聽從了喬琰的勸說,並未對田氏中人動手,而是以日後找人索要贖金的理由暫時將人關了起來。
當然在這種情況下,顯然不必指望他會給對方提供多好的環境和飲食。
明明濮陽城中民宿不少,梁仲寧卻不願讓這些人給他惹麻煩,還是將人關進了牢裏。
田氏眾人何曾有過這樣的經曆。
身為兗州本土豪強之家,在黃巾之亂前,縱然是東郡太守在任上也多要仰仗他們這些人。
而自太守以下的郡丞主簿、及至濮陽縣令更是莫不對田氏家主態度敬重。
但遇上黃巾賊寇這等不講道理的蠻橫之人,便情況完全不同了。
起先他們還有些抗議之言,可田氏塢堡已被攻破,堡中存糧也落入敵手,他們連這最後用來談判的條件都不複存在了,再被關上三兩日忍饑挨餓,也就更損了一部分心氣。
田氏族長看著自打那夜謀算失策後便異常沉默的胞弟,以及自家這個起先兩天還罵罵咧咧,現在卻像是在挫折之後成熟了不少的兒子,不由歎了口氣。
在這種過分安靜的氛圍下,他的歎氣顯得格外清晰,與此同時,另一道聲音也變得格外明顯。
那是一道接近此地的腳步聲。
田洮緊繃起了麵容,朝著聲音發出的方向看去。
實在不能怪他如此緊張。
自打失去了塢壁的這層屏障之後,他就不免做好了死生不由人的準備,就像先前梁仲寧在屋外說什麽斬草除根,他也深知,自己再如何心中痛罵對方的決定,也完全沒有任何反抗的能力。
他死死地盯著隻有些許微光的濮陽大牢走道。
這監牢之外的狹長走道上,隨著聲音的漸近,由燭燈映照出了一道拉長的身影。
他本以為是牢中看守,可在這道身影正式出現在田氏眾人麵前的時候,他又驚覺這道身影未免過於矮了些。
他當即意識到,這正是那位替梁仲寧出謀劃策的“嚴喬”先生!
也隻有她會是這樣的特征!
他所料也的確不錯。
在對方站定之時,腳步聲所屬之人的真麵目暴露在了他的麵前。
這是他與這位攻破塢堡的“大功臣”第一次打了個照麵。
他雖已知曉她不過是個十歲上下的孩童,但當真見到她的時候,他才意識到這種自對方年齡上帶來的震撼。
她手中提著的風燈照亮了他麵前的一方昏黑,也照亮了她的半邊麵容。
即便這一眼之間可見的年幼裏,自有一種與常人有別的氣度,也改變不了她看起來實在是太小了的事實,全然不像是已經能與兗州各方勢力領袖同台競技的樣子。
何況,她來做什麽?
誰都看得出梁仲寧對她的看中,她也理所當然該在這位梁帥對著另外兩位渠帥顯擺的宴會上,而不是出現在這個大牢之中。
他心中如此思忖,卻並未將話說出來。
對方的意外到訪,十之八/九並非是來要他的命的,而是與他有話要說。
如此一來,該當如何開這個話茬也就成了重中之重。
但他在這兒斟酌衡量,更想先等對方開口,這囚牢之中有個人卻坐不住。
田大公子自然不像是他的父親叔父一般,將喬琰的重要性看得比之梁仲寧這位黃巾渠帥也絲毫不少,他隻覺得這小童活像是來看他們這落魄窘境的!
他已知自己不比昔日風光,但骨子裏的豪強做派還是讓他無法容忍,自己居然會被一個小孩子看了笑話。
他當即竄了起來,一把握住了囚牢的欄杆,與喬琰隔著並不算遠的距離對視了一眼。
這一眼,便對上了對方黑沉到讓他覺得脊背發涼的目光。
他靠著心中沸騰的怨懟之情強撐住了不露膽怯,揚聲問道:“汝既從良師,緣何從賊?”
田家主一聽這話就覺要遭!
“從賊”二字的定義,對任何一個有本事的人來說,都是一句很重的指責。
可喬琰的臉上,並未因為田彥這句質問露出任何的動容羞赧之態,甚至露出了一縷雖不分明,卻也足夠讓幾人看清的笑容。
她不疾不徐地回道:“何故從賊?為兗州,為大漢,也為了——”
她頓了頓,丟出了四個讓在場之人都未曾想到會聽到的字。
“忠孝兩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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