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仲寧倒是很想辯駁兩句,他寧可是被人覺得為典韋所殺,也不想是被人以扛個包袱的方式重新帶到塢堡跟前。
但他想想自己叫罵也叫罵了,誘敵也誘敵了,現在勝利正在眼前,自然不必再考慮這種形象問題。
於是塢堡望樓之上的田二爺看到的,就是“典韋”攜人大勝而歸的景象。
這位典壯士倒是很懂得主客之別,他將那黃巾渠帥給自己擄劫了回來,顯然是要任由田氏處置的意思。
要知道將人生擒,比起直接將人打死更算是個技術活。
田二爺眼見那典壯士以扛著豬一樣的架勢扛著梁仲寧,那白日裏叫罵不迭很是神氣的家夥,現在也依然有一副好嗓門,罵罵咧咧地叫囂著什麽,他便不由麵露笑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胡須。
如他所料,梁仲寧這廝有些小聰明,卻到底是草莽之輩,上不得台麵。
黃巾賊既已落了網,若是他們當即星夜疾馳濮陽,奪城之後據險而守,便就此安全了。
他們田氏倘能經此一事挽濮陽於賊手,此後自然聲名更盛。
好得很!
田二爺眼看這歸來的壯士之中,有人像是泄憤一般,朝著塢堡之外的黃巾屍體踹了兩腳,更有人將其朝著塢堡方向拖來,也並未做出什麽阻攔的舉動。
先前兩日裏雙方的對峙中,是他們這方占著上風不錯,但對方的箭矢自塢堡縫隙中射入,到底也損失了些人手,以塢堡的人員構成,傷亡之人的親人在這出塢堡追擊的隊伍裏一點也不奇怪。
在既定的勝局麵前,些許小節上有缺,可算不得什麽問題。
然而在這些得勝歸來的青壯踏入塢堡大門的一刻,門邊的火把正將為首之人的麵貌照了個清楚。
那是一張對田二爺來說格外陌生的臉!
此人居然並非典韋!
他這為之悚然一驚的情緒剛浮上來,就已見一道黑影朝著他襲來,正是那梁仲寧被“典韋”朝著他拋了過來。
對方本就是黃巾軍中的一把好手,雖比不得典韋勇武,要想快速爬上望樓卻沒什麽問題。
田二爺的“敵襲”二字還未出口,一把短刀已經架在了他的脖頸之上。
幾乎在梁仲寧有所行動的同一時間,這被拖拽進來的“死屍”和得勝歸來的“塢堡衛隊”都一並出手,將塢堡正門的守衛給解決了。
他眼尾的餘光更是看到,那些塢堡之外的黃巾屍體居然也各個都爬了起來,在此時朝著塢堡之內飛快衝了過來,正是一副要霸占塢堡的如狼似虎模樣。
田大公子才得了二叔的消息,自覺自己已經完成了戍守後方的任務,現在能來看梁仲寧的慘狀了,便在猝不及防間對上了這樣的一群人。
縱然這些黃巾軍看起來並無大開殺戒的意思,隻是將塢堡中還有戰鬥能力的人打傷的打傷,捆起來的捆起來,田二爺還是忍不住閉了閉眼睛,發出了一聲長歎。
他失策了。
這一失策,塢堡已開,便沒有了挽回的餘地。
大勢已去啊……
而比起塢堡原本主人的頹喪,終於踏足這塢堡的梁仲寧就要得意得多了。
在喬琰等待交戰平定,得了知會,方才踏足進塢壁之內的時候,這位黃巾渠帥當即朝著她迎了過來。
“先生可知道這塢堡之內有多少存糧?”梁仲寧語氣得意,眉頭都快挑到天上去了,夜色火光中,他整張臉都寫滿了喜悅。
也難怪他會忽然改變了對喬琰的稱呼,他下一句便是:“足有粟米六十萬斛啊,還是折粟米。(*)”
梁仲寧現在是一點都不覺得這攻破塢堡的作戰中,自己屢次麵對生命危險,還被喬琰安排得明明白白,是什麽有問題的事情了。
他攻破濮陽之時,因為去歲收成不豐的緣故,自濮陽糧倉內得到的存糧實在算不得多。
聽轉投黃巾的小官說,這些糧食正好在兩個月前,還往京師送去了一波,氣得他又大罵了兩句昏君。
他是覬覦田氏塢堡內的存糧不錯,卻萬萬沒想到,能有如此之多。
在擒獲了塢堡主,自田氏家主口中得知這存糧數目的時候,梁仲寧甚至覺得此人在說謊。
可在讓其領路進入地下的存糧倉庫後,他卻發覺這是實打實的庫存。
他滿目所見,甚至比之見到大批珍寶還要讓他覺得眼花。
珠寶首飾可不能吃!糧食卻能!
梁仲寧搓了搓手,開口的語氣越發激動:“這存糧裏還不隻是折粟米……先生今日勞累,一會兒我讓底下人給先生弄頓好酒好菜。”
梁仲寧如何能不對喬琰尊敬有加,推崇備至?
在將這塢堡拿下後,他那些個手下收繳上來的塢堡守備武器,和擒獲了田大公子後對方這不要形象的叫罵中透露出的信息,都讓他冷汗直冒。
若非喬琰這一出連環安排,他必然無法攻破這塢堡。
甚至他若勝負心上了頭,再次不管不顧地回來找茬,說不定就要連自己的命都給搭進去了。
多虧先生啊……
梁渠帥殷勤地將烤好的髓餅,以油紙包著遞到了喬琰的手中。
塢堡內除了粟米之外,存放的其他食物也多是易於儲存之物,比如說現在喬琰麵前的髓餅,就是將動物髓脂、香蜜和麵揉在一處,以胡餅爐子烤熟後貯藏起的餅食。
此物比起她先前隨同卜己軍行路之時,偷偷藏匿的糗餅,何止美味了十倍。
除了髓餅,一並被擺上來的還有同樣是從地窖中取出來的苞肉和蝦醬。
這年頭可沒那麽多窮講究的規矩,那些個跟隨梁仲寧而來的黃巾軍,哪管什麽冷食熱食的區別,早已經分起了食物,也算是打仗取勝後犒賞的一種形式。
但梁仲寧怎麽想都覺得該當給喬琰區別對待一下,專門開了個小灶,讓人執掌灶爐弄頓熱騰的。
負責烹煮的不是別人,正是先前喬裝成典韋的何屠戶。
何屠戶是個話癆子。
梁仲寧都自覺自己還要斟酌斟酌與喬琰這大功臣如何搭話,他就沒有那麽講究。
在問及喬琰的口味後,他當即一刀破開了案板上的苞肉,動刀利落之間還不忘嘮起了嗑:
“嚴先生莫要覺得這苞肉存放久了,就算是壞了,這苞肉應是去歲十二月殺的豬,汁水瀝儘後,上一層白茅,再封上厚泥,就算是放到七八月份也跟新殺的沒甚區別。這饑荒年頭活豬少見,要吃上肉食還得看此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