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褐眼(1 / 1)

尋香劄紀 初墨劍客 3912 字 6個月前

海城。尋香鎮。竹正坐在鎮新辦的惠溪中學,靜靜地環顧四周。他已經十五歲了。在初等學校畢業後的每一天,他都是在掏鳥蛋、吹笛子和耍水中的快樂光陰中度過的。可現在不一樣了,鎮黨委要求所有孩子———不管有沒有初等學校文憑———都要進中等學校念書。孩子們可不想去那幾棟修整的煥然一新的方形教學樓,都哭嚷著昏天暗地,唯有竹較為鎮靜,沒有讓父母煩心,但鎮立中學一個班60個人,有不少是竹不認識的外鄉人,新環境的出現讓竹有些手足失措,幸好他的發小西南坐在他旁邊。西南戴著一副眼鏡,頭發梳得整整齊齊,膚色白皙,畢竟像竹這種粗野的鄉村孩子,他更像個白淨的書生,他素淨的麵龐上掛著一副淺淺的笑,令人想起了平靜的湖麵。西南在正式上學前向鄰村的中學生借過《三字經》,《新華字典》等書,也看過,鑽研起書上的課文不會太困難。竹的後桌叫做沛林,也是有過跟竹在村撒潑打滾過的交情的發小,別看他的名字文靜,他其實是個名副其實的野孩子,他身材還不算高大,臉上生著紅雀斑,頭發亂蓬蓬的很難看,膚黃,卻不瘦,臉上黑黝黝的,鷹鉤鼻。沛林可不像西南和竹一樣聽話,他可沒穿校服———他穿著一件印著“sports”六個英文字母的T恤被他穿在身上——這可是最新型的款式!可他穿起來挺俗氣,不像西南穿著緋紅色的、極其醜陋的校服都顯得有書生氣質。竹在班認識的同學就有這兩個,還有一個鄰村世哲,其他人貌似都是外鄉的。趁著老師還沒來班的同學們早已火熱朝天的鬨起來了,有的碰著了冤家,正在逞凶鬥恨;有的竊竊私語著什,時不時發出幾聲笑;有的饒有興趣的看著連環畫……就百景百象,不愧是“世界之大,無奇不有!”如此。竹呆呆地看著周圍,不知道自己該乾些什來打發等待老師到來的這一段時間。他有些茫然。他將目光投向了同桌的西南,他正在津津有味地看著一本陳舊到紙張已經泛黃的《封神榜》,竹不想打擾他,便打算跟沛林及他的同桌聊幾句話。不過沛林正忙著跟他的女同桌搭訕,但女同桌倒是蠻嫌棄他,扭過頭跟他的姐妹們聊天去,竹這時才注意到了沛林同桌的模樣。她的長相並不水靈,但是也挺清秀,彎彎柳眉,赤赤紅唇,五官生得俊俏,她穿著黑色的運動外套現在有些酷炫,她叫做方慶玲,是當地富農的女兒,曾上市立小學讀過書。老師來了。這個老師穿著西服,腳蹬一雙踩起來嘎吱嘎吱響的廉價皮鞋,帶著一副金絲邊框眼鏡顯得十分斯文,他淺笑了一下,深居一躬說道:“大家好,我是鎮立中學的語文老師,金伊成,想必有些同學上過初等學校,有的沒上過,但我會一視同仁,努力教好每一篇課文,請多多指教。”竹有些驚訝,他心想這人什來頭,怎對我們那客氣,事出反常必有炸,果不其然,同學們也開始竊竊私語起來。金伊成翻開課本沙啞的說道:“請大家翻開書本第二頁——“新年”。當然那些在初等學校“混”(沒有文憑的孩子這描述)過的“書呆子”,自然翻開了眼前嶄新的課本。“有沒有同學知道新年象征了什意義?”“什?”果然是不同於鎮立小學那些才疏學淺、資質平庸的“先生”,聽到金伊成開口後竹暗暗沉思著。“我……我知道。”一個身著學校製服的中學生把手舉得老高。竹看見後低聲罵道:“諂媚的書呆子!”西南的臉色也有點難看,而沛林則心不在焉地玩弄著一團乾硬的橡皮泥——這可是國外進口的高級玩物,一般人可玩不起。“那,你來說說。”金伊成向“書呆子”投去了讚許的目光,果然天下烏鴉一般黑,所有的先生都偏愛嬌氣的“書呆子”。竹悲觀的想。“新年象征著一年的新開端,也是隆重的節日,寄托著人們對新的一年闔家歡樂,榮華富貴的期盼。”說罷中學生坐了下來。金伊成並沒有誇讚中學生,反而讓沛林起身回答。沛林這才從開小差中收起心來,“羞澀”的站起身來,60個人焦灼的目光投向了沛林,尤其是那個中學生,他很納悶自己出色的回答為何沒有得到老師的讚揚,並打算看看這沛林有何高見,沛林有些不知所措。“沒事兒,大膽說。”金伊成老師笑著說,這才發現金伊成老師說的話帶著濃重的鄉土口音,大家都竊竊地笑了。這時,沛林才鼓足勇氣,運足中氣後穩穩地說道:“顧名思義,新年就是新的一年,象征著新的一年。”“這位同學回答得很不錯。沒錯,正如他所說的,一般新年就是新的一年,沒有那複雜;沒有那多寄托了某某的思想情感之類的無病呻吟空話、廢話;也沒有那多的華麗詞藻;一切都是那的簡單、質樸。”這質樸的語言給竹上了第一課,竹深深地被這極富影響力的語言吸引住了。金伊成老師開始講課,比起公立小學的“先生”們,金伊成的教學方式的確是與眾不同,公立小學的“先生”們,或多或少都會手執一條教鞭,而金伊成老師卻兩手空空,手沒有令人生畏的大板尺,九節戒鞭,麵對淘氣鬼們的刁難,也依然嘻嘻地笑著,然後苦口婆心地講著大道理,而他也不會說些“複刻”、“思想感情”等令人捉摸不透的複雜詞,更不會裝作一副陶醉的模樣,搖頭晃腦的背著書。“叮鈴鈴——”教室右上角的圓溜溜的下課鈴響了,在公立小學(那個時候還是“私塾”或“初等學校”),每每聽到這天籟之聲就會如釋重負的大聲歡呼,可今日,竹卻覺得這下課鈴聲單調乏味、無聊至極。“好!既然下課鈴響了,我也就不占用大家的時間繼續講課了,今天的作業是《語文課後練習》一至三頁做完,我等一下會將語文課後練習發下去,《數學課後練習》數學老師會發。”金伊成老師笑眯眯地走下了講台。竹伸了個懶腰,坐在椅子不動了。沛林帶著村認識的幾個跟班走向竹:“走啊,一起去操場旁的竹林玩去!”換作是以前,竹早就衝出教室,直奔竹林了,可如今,他倒挺想好好溫習一下金伊成老師講的那些妙趣橫生的知識。“不了,你和前排世哲(宗世哲,相識的鄰村人)去玩吧。”說罷,竹便開始回顧著金伊成老師講課時的每一個細節,西南也如此。細致的溫習了一遍功課後,《語文課後練習》的那三頁也就毫不困難、迎刃而解了“鐺鐺鐺——”上課鈴被敲響了,每個人都匆匆地從竹林、水塘、廁所等地回到了班級。數學老師是一個麵色蒼白的年輕教師,教學方式比較呆板,僅是將所教公式略加講解後便在龜裂的黑板上寫下來。“如此……如此……諸君明白了嗎?”數學老師總是這說。竹雖然嘴上嘟囔著“明白了”,但他還是被“密度”、“幾何”、“代數”等艱澀難懂的數學詞匯弄得雲霧的。西南仍然用鉛筆做著筆記,而沛林此時的注意力卻被窗外的一隻小麻雀給吸引住了,他正在想著怎逮住那隻麻雀。世哲的桌肚癱著一本陳舊的《辭海》,雖然他心不在焉地點著頭,但雙眼卻牢牢地盯著桌肚的書頁。“好!課就上到這了,大家可以看看書、寫寫作業,今天數學作業是做完數學練習一至四頁。”名為周明月的數學老師以微弱到隻有蚊子的營營聲的程度的嗓子說道。最後抱著“巨大”的教案走出了教室。“這個周明月看起來不怎靠譜。”西南小聲的對竹和沛林說道,“我覺得沒有金伊成老師好。還未等竹和沛林發表評議,方慶玲就已經插了一句嘴:“俗話說“尊師重道”,你們這樣議論老師真的好嗎?”隨即走出了教室,腋下夾著一本數學教師發下來的《幾何學的發展與起源》。“哼,她以為她是誰?”西南不屑地說,“就對我們評頭論足、指指點點的?”沛林笑笑,目光投向了課桌上堆成一摞的嶄新工具書,趕緊打岔道:“《大英詞典》、《新華字典》、《幾何學的發展與起源》、《古文賦集》、《詩文的藝術》……學校發下來的工具書可真夠多的。”竹也轉過身子,讚同道:“是,這個惠溪中學可真夠新鮮的!這可比村的小學大得多了,我去網球場繞了一圈———那大的我都快迷路了。”西南垂頭看了看手表:“10:25,還有35分鍾(現在是大課間)就要上體育課了,教室太吵,不能靜下心讀書,我去圖書館了,說完他拿著一本《詩文的藝術》徐步走出了教室。“這些書真的要全部讀完嗎?”沛林沮喪的問道。竹也苦笑著說道:“應該是的。”而後兩人都默不作聲了,竹翻開了《古文賦集》第一頁。仙靄繚繞次仙山,瑞雲纏綿金玉堂。丹鳳紋飾龍駕輦,民介不知居殿士。——摘自《仙詠》片段如此。竹完全被那優美的語言形容,流水般老練的行文和工整平齊又俏皮新鮮的韻律給迷住了,他如饑似渴的翻著書頁,不知不覺終於看到了20餘頁,當上課鈴響起時,竹才依依不舍的從如詩如幻般美麗優雅的詩文世界,回過神來,輕輕地合上了書頁。“這些詩詞歌賦實在是太美了,實在是太美了。”竹的眼睛閃動著奇異的光芒,他的臉因為激動而漲得通紅。“這節是體育課耶!體育課萬歲!烏拉!”坐在西南的前桌一直沉默不語的宗世哲突然爆發出了一聲歡呼。正沉浸在《封神榜》中精彩絕倫的情節的西南被這一聲吼叫拉回了現實,他一邊收拾書一邊責怪宗世哲道:“你就不能小點聲,還有烏拉是什意思?”“烏拉是俄語,意為歡呼、歡慶、歡樂的語氣助詞。”宗世哲頭也不回地說道。雙手合十,盼望著體育老師的到來。突然一個不速之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闖進了教室。來人正是我們的體育老師。“諸君,我是你們的體育老師肖守朱,綽號兔子,為啥子得了這個名號呢?因為守株待兔嘛。”體育老師風趣的語言,瞬間把大家給逗樂了,愉快的歡笑聲久久回蕩在教室。“兄弟們,去打球嘍!”肖守朱一揮手,大家便都一擁而上,“嘩啦啦”地衝向了樓梯口,竹這才打量起肖守朱的模樣來:黧黑的臉,魁梧高大的體格,黑黝黝的肌肉曲線,都顯現出複員軍人的風度。守朱老師把大家帶到了籃球場上。“諸君,擅長打籃球的站出來分成兩隊,不擅長的自由活動。諸君的班主任金伊成老師要求我選拔一支“班籃球隊”,下個月就有一個校內的籃球選拔賽。”肖守朱宣布道。最害怕陽光曝曬的女孩子們歡呼一聲便跑開了,她們跑到籃球架棚的陰影乘涼以躲避狠毒的日頭。毒辣的陽光猛的傾瀉而下,汗水已經粘濕了足的緋紅色校衣,他抬手揮去了流淌在額上的豆大的汗珠,站了起來。雖然他是沒有經受過正統籃球訓練的野路子,但由於常年累月在村的野球場打球,他投籃、傳球、運球的技巧都十分嫻熟,他便站到了擅長打籃球的那一隊,守朱老師把這波人分成了兩隊。竹這一隊有世哲、沛林和一個瘦瘦高高的大個子、一個體形健碩的矮矬子。另一隊都是些竹不認識的外鄉人。肖守朱開始吹哨跳球。棕色的籃球被高高的拋到半空中,竹抓準時機用五指勾走了球,迅速衝向籃球架。對方的一個滿臉雀斑,頭發梳成“三七開“的隊員全力奔來。竹思索片刻,不斷運著球。那個球員有著一雙褐色的眼睛………..竹回憶起來了———這是鄰村茶荼村的村高官,老杜的兒子杜馬漸,他說話時總是喜歡拖著長調,趾高氣昂的走來走去,竹上次和爸爸媽媽到縣城采買年貨,就碰見了杜馬漸這個令人生厭的家夥。杜馬漸想要用手勾球,對方的兩名隊員也包圍了過來,沉重的籃球在竹靈活的手指飛快的跳動,他身旁的三個人虎視眈眈,遠處的一個對方隊員,也警惕地留意著隊友的動向。但當他看到腳下的三分線時,竹心生一計。他做出要傳球給沛林的動作,把杜馬漸和另外兩人引到了沛林的旁邊,見四周再無阻擋便穩穩地投籃,球穩穩當當地落進球網,沛林拍手喝彩,世哲也發出了一聲歡呼,曲膝蹲坐在籃球架下的西南也熱烈的鼓起掌來,向竹投去了讚許的目光,竹有些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皮。杜馬漸抿著嘴,懊惱自己讓竹猶如一條輕巧的小泥鰍溜走了,還投了一句好球。當竹向他調皮的做了個鬼臉之後,杜馬漸便惡毒的剜了竹一眼,警告竹不要得意,可竹也絲毫不怕他,迅速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警惕的觀察著對方球員們的動向。杜馬漸心有不甘,他一心想著報複竹,便不斷跟在竹的旁邊,可就是不動手。既阻止了竹獨自上籃,也封斷了竹的運球路線,這讓竹一度非常苦惱。竹隻好在罰球線附近繞著圈子。杜馬漸見奸計得逞,便反唇相譏道:“,你這是在跳華爾茲嗎?”挑釁的眼神滿帶著惡意。“杜馬漸,你什意思?!”沛林也認出杜馬漸來了,他惱火的往地上碎了口唾沫,氣勢洶洶的指著杜馬漸的鼻子質問道。杜馬漸這下子也被惹火了,他推了沛林一把:“你家住海邊啊,管那寬!”沛林腳下沒站穩,摔倒在了地上。肖守朱老師見勢不妙,連忙把哨子扔在地上,並扶著沛林起來了。世哲搶過竹手中的球,“砰”的一聲摔在地上:“這球,老子不打了!”拎著外套就大大咧咧的往教學樓的方向走去。西南臉色霎變,他手足無措的呆立在籃球架下,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為這個糟糕透頂的局麵補救些什。女生們擠在一塊兒,緊張地拉著手,嘴嘟囔著些什。沛林氣憤的一把甩開肖守朱老師的手,狠狠的剜了杜馬漸一眼,惡毒的說道:“還真打?!老子跟你拚了!”儘管沛玲被隊友們的手給拉住了,但他不屈不撓地掙脫了他們的手臂,揮舞著拳頭,撲向了杜馬漸。竹也義憤填膺的跟了上去,一拳打向杜馬漸。杜馬漸閃身躲過,然後把竹壓在身下,將竹的臉按在水泥地上摩擦,沛林趕緊衝了上來,並將杜馬漸拎了起來……這一切都如夢境般神奇。從前的竹懦弱膽小總是一聲不吭的被那些“地主富農家”的孩子們欺淩羞辱,但今天的竹居然奮起反抗,告訴那些嬌生慣養的“寶貝們”:我們可不是那好惹的!竹沒有知覺了,之後的事情他都不記得了,他隻依稀記得自己被肖守朱老師那雙強壯有力的手臂拎到了校醫務室,且聆聽著教導主任對沛林和杜馬漸嚴厲的批評。“沒事兒了,去食堂吃飯吧。”教導主任待沛林和杜馬漸離去後便溫和地摸了摸竹的頭後便走了,隻留下這一句話。正當竹扶著牆搖搖晃晃地走出校醫務室時,他的眼前呈現出一副熟悉不過的麵孔——是方慶齡!她的眼神還是那犀利與不屑,隻不過手多了一塊包裝精美的巧克力。“吃吧。聽說你暈過去了,我特意將遠赴美國的叔外公給我寄來的進口巧克力捎來給你吃。巧克力味醇濃厚,甜而不膩,在不高興的時候吃一吃,心情會變好些。”方慶玲向竹遞來了巧克力。竹的臉“唰”的一下變紅了,他有些害羞可還是倔強的回絕道:“我不吃你們少爺小姐們的奢侈品。”方慶鈴微微一笑,便將巧克力硬生生地塞進了竹的手:“我和杜馬漸不一樣,他從小就嬌生慣養,生活在風光無限的大莊園,我雖家境優渥,但也經常輔助佃農門下地乾活,種地牧羊的辛勞我也感受過,你不必把我當作假想敵,趕緊吃了吧,食堂已經開飯了,你如果不早點去,就真的打不到飯了,巧克力是輕食,可不比白米飯、紅燒肉可以填飽肚皮。”說罷,方慶鈴便踱著方步走出了校醫務室。竹捧著手中的巧克力,心底平靜的海湧過一股暖流。恰在這時,身穿白大褂的校醫走了過來:“你的身體我已經檢查過了,並無大礙,你被壓在地上的時候,因為情緒波動過大而昏過去,關於這方麵我已經找心理詢室的老師詢過了,但他說不像是情緒過激,反而應該是心理陰影…….你小時候有沒有類似的經曆?”竹突然想起了些什,但他還是選擇了隱瞞;“沒有過類似的經曆。”竹沉著穩重的說道。“好………沒什問題了,去食堂吃飯吧。”校醫說道,隨即伏在巨大的書案上奮筆疾書。竹走出了校醫務室,遠遠地望見噴著“食堂”兩個大漆字的橫額巨匾懸掛在一棟暗灰色的建築物的正中央上。竹不禁加快了腳下的步伐。食堂內,人山人海擠在一起,天花板很低,排隊吃午餐的人緩緩移動向前。飯廳內有點嘈雜,狹小的打飯窗口前排起了長龍,竹排在隊伍的最後頭,百無聊賴的整理著衣領,呆呆地望向窗外。遠處傳來了飯菜的氣味:酸酸的,帶有鐵腥。食堂的隊伍出奇的有序,沒有爭吵;沒有憤然;沒有猜疑;更沒有混亂,一切都是祥和的。當然,曆經“艱險”打到飯後的同學們就生龍活虎起來了——這暫且不論。“下一位!”穿著白圍裙、手持長柄勺子的廚師喊道,敲著桌麵。竹趕緊迎上前去,拉回了胡思亂想的自己。竹將鏽跡斑駁的托盤推前,廚師便動作快捷,乾淨利索的將午餐定食勻到托盤,然後機械地再次說道:“下一位!”竹午餐盤端到沛林、西南他們站著的餐桌上,如釋重負的坐了下來,低頭垂望著他的午餐,一小盤焦硬半生半熟的小米飯,一小碟煮的稀爛、一望無際的苦瓜中隻有幾片零星肉丁的苦瓜炒肉,一碗涼了的牛肉羹,以及兩片薄的可憐的火腿切片。餐盤的錫製邊緣生殘留著混合色的殘羹,油汙不堪。沛林扔了錫製飯勺,指著打飯窗口上頭的一條橫幅——上麵寫著“科學飲食、乾淨衛生”——,痛心疾首地說道:“不能再吃下去了……?”西南撇下缺口破舊的托盤關心問道:“怎樣?校醫說什?”“沒事兒,別擔心。”竹短促的說,挑剔的眼光在飯菜和餐具上來回掃視著:調羹彎折、托盤缺角,原本雪白一新的牆麵上,在無數雙手的揩拭下變得十分黏膩,桌上鋪的餐桌紙已經破損,托盤隱約可見的幾條裂縫暗藏汙垢酸臭的氣息彌漫出來。有些同學在餐桌紙一望無際的菜汁上用調羹的邊緣劃出幾何圖形和各種計算公式的痕跡。有些同學用手指有節奏的勻速敲擊著金屬餐桌,笑著譏諷道:“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還有的同學擁擠著去打飲料和加菜,食堂一片喧囂,菜汁四處飛濺,時而噴的人滿身都是,時而給原本就難以相應的飯菜淋上一層可口的醬料煮在痛苦的咀嚼著那種被稱之為肉丁的如海綿般柔軟的粉紅色的小方塊,往喉嚨灌下那碗油膩膩的液體(如果那還能被稱之為牛肉羹的話)。西南憤然將所有的飯菜倒進了泔水水桶,然後一揚手,故意大聲地說:“世哲、沛林、竹,咱們走!去鎮上吃米粉去!”就聲音不足以掀翻食堂的屋頂,但也響亮的連食堂後處理打雜的小夥計都聽得一清二楚。廚師麵無表情的給學生們的餐盤倒入午餐定食。加菜區的夥計一開始還為大批來加菜的學生到來而笑得合不攏嘴,這會兒目睹了西南的@壯舉“後,楞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西南靈光一閃,徑直走向了杜馬漸所處的餐桌:“喂,杜馬漸,你跟我們一起去嗎?”為了教訓杜馬漸一頓,西南故意拖長了強調並令人生厭的說道。杜馬漸被反唇相譏後也不能還嘴,隻好皺著個眉,苦這個臉,狂氣的瞪著西南。也不知為何,竹有些感到複仇的暢快淋漓,甚至想要跑到空曠的操場上,放聲高歌一番。西南這個人很會講理,有時也會很囉嗦,偏題萬,滔滔不絕,你要是跟他辯論有關農業的發展趨勢,他能從戰國烽煙給你講到清滿動蕩,而竹比較隨性,他不想計較那多,遇到事他僅是馬馬虎虎承認下來就是了。四人一行走著走著已經到鎮了。鎮上的街道是用白花花的鵝卵石鋪就而成的,整整齊齊、煥然一新,比村泥濘潮濕的羊腸小道不知好上多少倍,街道上也擠滿了各式各樣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扯開嗓子上大聲叫喊“號外號外的報童;有和顧客討價還價的熱火朝天的小販;有穿著整潔、一本正經的打工外鄉人;也有亢奮地拉著二胡的賣藝人——塵土飛揚一片喧囂,全然沒了蘭馬村——(竹的家鄉)的恬靜與詩意,讓竹紮紮實實地體會到了《古文賦集》提到的“俗事紅塵”。鎮上的攤子滿目琳琅,吃的喝的玩的應有儘,有遠處傳來的澱粉腸氣味,為這座小鎮增添了煙火人間的濃烈氣息。竹被街道的鵝卵石給吸引住了,每一塊鵝卵石都有著光滑的外表和細密的紋理,還有屬於它們的曆史,它們的故事也許沒有北歐希臘和拉丁美洲的各色傳說神話那般恢弘大氣,但也一定如童話般神奇,充滿了波瀾險折和驚奇。雖然它們僅是沒有思維與情感的死物,但它們看起來是那的迷人。竹蹲在地上端詳著出神,任由思緒在晌午的微風輕輕飄蕩。他沉浸在奇幻的想象中不可自拔,雖然竹還不清楚“詩興”為何,但心中卻也好似有什東西在萌動。西南等人走走停停才發現一直尾隨身後的竹不見了。“竹呢,他怎就不見了?”最先發現竹不見了的是世哲。沛林突然想起了些什,他傻了笑了一下。。“你笑什?竹都不見了,你還幸災樂禍,西南焦急的的像熱油煎炸的黑蟻。“竹這個人傻得很,他心眼又實,被別人賣了,還替別人數鈔票。”沛林語重心長地說的那樣子,不像是說廢話,更不像是開玩笑。不過這句話吧,可把世哲給愁死了:“你是說,竹被人販子帶走了?”沛林啞然失笑:“我見街道上的鵝卵石雕琢磨理的十分光滑,剛才便叫竹好好欣賞欣賞,沒想到他居然呆在了原地沒跟上來。”